王府后院,江岚围着假山转了两圈,随后在一处蹲下身,两指按在假山上。
假山凸起一块石头,他抽出石头,下面是一张纸条。
展开纸条:急事缠身,日后再约。
黑眼镜的字迹很端正,笔势流畅,自有一派行云流水。
笔锋略细,大概与他留学的经历有关,德国流行钢笔、铅笔、羽毛笔。
在传统书写领域,羽毛笔更受欢迎,黑眼镜在德国混的层次不低,应该都有接触。
江岚收起纸条,离开王府。
……
齐明正在向南走,他老家其实在北方蒙古那边,但蒙古多战乱纷扰。
他家人在把他送出国没多久就往南边逃了。
舍弃祖宗基业,化整为零隐藏在各地,他们这些年虽说吃穿不愁,但心底沉闷。
齐明很难说清这种情绪,看看如今的世道,战火焦灼,民不聊生。
再谈家族过去辉煌已经没意义了。
只是草原上的雄鹰一身肝胆血性,齐明不用想也能猜到,他的家人绝不会接受死在漂泊异乡。
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那片广袤的天地。
天是辽阔的蓝,地是淡绿的草,云是薄薄一层,唯有那风,是酷寒凌厉。
强劲的风托起雄鹰矫健的身体、宽阔的翅膀,使它们自由自在的翱翔。
齐明漫无边际地想着,然后就会被人类的猎枪嘭的一声打下来。
时代变了,雄鹰使出浑身解数往前飞或许可以躲过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但是躲不过漫天枪林弹雨。
齐明其实能理解家人的想法,失去尊严荣耀、苟活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还不如舍了一身血肉,好歹对得起列祖列宗。
怎么说也是拿了清廷俸禄、享了百姓数百年供奉,锦衣玉食一辈子。
临了临了,总要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
“喵~”
齐明收回思绪,循着声音望去,一只脏兮兮的狸花猫缩在一间店面台阶角落里。
过往行人匆匆,小猫轻轻地叫着,不知在呼唤什么。
齐明有一瞬怔愣,小猫身后是间成衣店铺,一大面玻璃向行人展示着店里的衣物。
最靠近玻璃的地方摆放了一套石青色氅衣和马面裙,裙摆、衣领和袖口是清雅的淡蓝。
氅衣上纹花鸟样式,鸳鸯戏水、有凤来仪,马面裙绣各种吉祥纹样,做工精细,精美绝伦。
早二十年绝不可能摆在民间店铺。
他额娘也有几件颜色、样式相近的,齐明手指微动,有点想抽烟。
狸花还在轻声叫,他走过去把猫抱起来,伸手逗弄着,笑道,“是个姑娘啊。”
小猫猛地夹住尾巴,叫声尖细,“喵!”
齐明摸摸猫头,“别激动别激动。”
他抬头看了看天,“要下雨了,和我走吧。”
日行一善呐,他可真是个大善人。
……
江岚找到人时黑眼镜正蹲在路边,这是一条外城官路,周围没有民舍商铺。
只有叶子稀疏的几棵树和光秃秃的大石块。
江岚走过去,低头看他,“你在干什么?”
齐明抬头,笑道,“在等我家大姑娘。”
江岚默然一瞬,平静开口,“我以为你在等我。”
不然干嘛在纸条上留下信息,还做得特别隐蔽。
江岚要是看完那八个字就把纸条撕了,这信息就没人能看见了。
齐明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咱俩无亲无故的,我专程等你?”
江岚静静看了他一会,要不是等人,江岚不信他这些天就走这点路。
远方传来猫叫,江岚转头,看到一只狸花猫叼了只鸟回来。
齐明瞬间眉开眼笑,敞开怀抱,可惜狸花猫跑到他近前就停步了。
嘴巴一松,叼着的鸟就掉到了地上,随后圆溜溜的猫眼盯着江岚的肩膀。
那里站了一只膘肥体壮的白山雀,系统自顾自梳毛,根本不鸟它。
区区凡猫,统爷不屑这点挑衅。
江岚蹲下身给狸花顺了顺毛,两人距离相近,江岚看不见他的眼,只看到两片比一般墨镜还要黑的镜片。
他微微偏头,身后乌发擦过劲瘦腰线,险些触地,他说,“我来赴约。”
齐明有一瞬阖眸,再睁眼时笑意如常,“说起来,这次算我失约。但你确实也没给我结尾款。”
“嗯。”
齐明站起身,伸出一只手,“那走吧,去给我结尾款。”
江岚没搭那只手,自己站了起来,起身时狸花眼疾手快偷袭白山雀,被江岚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远处的帕卡德车内,张海生表情阴沉,“我早看出这小子心思不正了,他要真想走,留什么密信。”
信息半露不露,好似对张秉岚说,看不看随你。
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送到面前的东西,岂有不查清楚的道理?
又恰好张秉岚欠了他天大的人情,看到他留下的信息怎么可能不追上去?
“妈的这要不是在算计张秉岚,我”
“你什么?”张逾山瞥他一眼。
“你管那么多,”张海生呛了他一句,打开车门,“我下去看看。”
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想干嘛。
张海生刚走近就被惊天消息劈了一脸,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你让我走?”
“没有,”江岚不理解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我要离开。”
“你不让我跟着。”
齐明一脸怪异,从张秉岚手里接过他家大姑娘,捏了捏猫爪,狸花喵喵叫了一声。
他看向张海生,“瞧见没,只有猫才能喵喵叫。”
江岚好险没笑出来,他偏头轻咳一声,“结束就回京城,不会胡来,人太多了。”
张秉岚说话比以前简短了很多,但张海生还是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办完这小子的事就回京城,不会胡来,会照顾好自己,跟着他的人太多了。
张海生不信,他不信张秉岚能照顾好自己。
齐明附和,“放心,我一定把你们家大宝贝照顾稳妥。”
张海生打量他几圈,“你照顾的明白吗你?”
齐明想了想,他确实不会照顾人,但他面不改色,“在国外,我照顾他一年。”
这一年,既没缺胳膊又没少腿,也没把他俩饿死。
他把狸花猫塞张海生怀里,“帮我看顾一段时间,我得照顾你家大宝贝。”
两手都空了,他拉着张秉岚就走,另一只手随意挥了几下,“回见啊这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