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杀
“三教楼顶的是谁啊?我去,看着像咱们学院季鸣峥啊。”在京大文学院群里,一段视频炸开了锅。
“不会吧,她不是刚评上国奖吗?”
“被取消啦,她家是老赖,欠了一屁股债不还,昨天校园门口那个举着牌子的男人没看见吗?”
“贫困生还借高利贷,不是很懂。”
“哦,就是昨天北门外面那堆闹事的吧,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啧,她还是贫困生,她哪儿来的脸啊,所以她跳什么楼,债主才想跳楼吧,哎,问问她男朋友孙文华啊。”
孙文华立刻跳出来:“我不是,这女的缺爱,从小爹不疼妈不爱的,天天鬼一样的缠着我说什么毕业就结婚,我被她缠得受不了了才答应了,现在那个债主直接把季鸣峥裸照发给我了,吓死人了。”
“我去,还有这么劲爆的东西,传递吗?”
“私聊。”
“哥们好东西别私藏啊。”
“哥们儿你也够惨的啊。”
“行了,人家都被逼得自杀了你们能不能有点人性啊。”班长朱鹤站了出来,“学校不让议论,闭嘴吧。”
季鸣峥苦笑着看着群里的消息。
她能说什么呢,她劝不动那个恋爱脑上头,非要和渣爹复婚的母亲。
结果那个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死性不改,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偷偷拿着她和她母亲的身份证去借高利贷,甚至趁她睡着拍了她的裸照去贷款。
然后直接卷款跑路。
而这些,她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在京大上学,母亲偷偷和父亲复婚了,更不知道后边的事,直到债主找到学校。
她看着手机里的:“鸣鸣,妈妈该怎么办啊?”一阵绝望涌上心头。
她没法恨母亲,自从父母在她七岁时离婚,这些年母亲含辛茹苦地独自抚养她,把她送进京大,尽管家境贫寒,但吃得喝得却不曾亏待她。
可是她不能恨母亲,她恨谁呢?她的命就活该如此吗?
“鸣鸣,你怎么不回妈妈消息啊?你放心,这不是你的事情,妈妈会解决的。”
不是我的事情?那现在他们的恶意不是落在我身上吗?那些谩骂和鄙夷的眼神不是给她的吗?
你会解决,解决方案就是非得和季元鹏复婚,彻底毁了我季鸣峥的人生吗?
“鸣鸣,妈妈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想着你回来发现爸爸也回来了,给你个惊喜。”
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季鸣峥冷笑,低头看着正在楼下喊什么的辅导员和保安们。
他们关心自己吗?也许吧,但更担心闹出新闻害他们丢了工作。
她不能恨妈妈,对,不能恨,她欠母亲的。
她想起之前读的一本书,说孩子的自杀不一定是什么人释怀的表现,相反,是对父母一种恶意满满的报复。
毁掉被当成珍宝的自己。
她不是怎么都不回头吗,不是非要和那个死男人复婚吗?
她活着本就只是为了母亲而已,有轻生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母亲要男人,不要她。
那就再见吧。
季鸣峥闭上眼睛,在夜风之中缓缓倒了下去。
楼下的尖叫声响成一片,随着一声巨响,年轻的女孩在夜色中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被重重地拍在了地上。
她漠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法医们一块块捡起来,游荡在人间的灵魂等待下一次轮回。
忽然,一个中年女人疯了一样地冲进封锁线里,半黑半白的头发如同枯草,穿的是一件磨毛了的羽绒服,对着那一滩血肉,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哑着嗓子半天喊不出话来。
“鸣,鸣鸣啊——”
哦,是她母亲杨晓,难为她赶过来了。
"这是新型碰瓷?"举着自拍杆的男生小声嘀咕。
“看着是那个不要她的妈吧。”
季鸣峥的魂魄剧烈震颤,想要捂住母亲被撕烂的尊严,却只能穿透那些举着手机的看客。
看着苍老的女人哭晕在她的尸体之上,被救护车拉进医院,她竟然生不出一丝快意。
她还是恨不起来面前的女人。
她才四十多岁,这么多年天天上夜班当住家保姆,已经老得像六七十岁了。
这么多年无论怎么说,她没在物质上亏待过自己。
除了季元鹏的事情,平时二人虽然交流不多,但还是和谐的。她真正恨之入骨的只有那个男人——季元鹏。
她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听信了季元鹏的花言巧语,哪怕知道她不高兴,还要和季元鹏复婚?
看着躺在白色病床之上的女人,最终季鸣峥只能叹了口气,总结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俨然如鲁迅看祥林嫂。
忽然,病床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如今只是个灵魂了,一路上从无数的人身边走过,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应该是没人能看见她的吧。
“鸣鸣,是你吗,你来找妈妈了吗?”
季鸣峥左右看了看,病床两边儿明明空无一人,在叫她?她能看见自己,还是疯了?
“鸣鸣,你为什么人不说话?”女人急切地想伸手抓它,却只是抓了一团空气。
杨晓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失去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病床上:“我知道了,你是恨妈妈。”
季鸣峥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在心里说道,其实也不恨的,我更恨我那个死爹。
杨晓望着窗外,这里是医院的六楼,京海的夜风这么冷。
季鸣峥从十几层楼上跳下去的时候,看见的也是这样的景象吗?
杨晓忽然奇异地笑了:“别怕,鸣鸣,妈妈这就来陪你了。”
说罢,她硬撑着身子起了床,往窗边走去。
季鸣峥几次想伸手去拉,都轻飘飘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病床旁的手机卒然响了起来,季鸣峥瞥了一眼,备注是:季元鹏。
哦,那个男人给她打电话了,她该回心转意了吧。
没想到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半点没犹豫地打开了窗子。
老年机的电话铃异常明亮,隔壁床的大妈喊道:“发了瘟的,能不能把你那个死东西关掉!”
杨晓不回答。
隔壁床的大妈终于受不了了,立刻从床上翻身起来,一把拉开隔断的帘子:“你……”
随后就看见女人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她惊恐地探头往下看,惨白的月光下,似乎是一滩人的样子。
她失声了半响,终于尖叫起来:“死,死人啦——”
从杨晓不接电话的时候,季鸣峥已经有些诧异了,据她所知,自己这个恋爱脑的母亲甚至不会挂季元鹏的电话,更别说不接了。
看到她翻窗跳出去的一刻,满脑子浆糊一样的季鸣峥感觉到一阵灵魂撕扯的剧痛,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强行塞在了某个狭小的空间里。
待那阵剧痛结束,她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变成一张黑白照片一样,抬手,却是一双婴儿的手。
这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样,她勉强抬头,看见头顶是一串半熟悉半陌生的玩具小飞马,正是她婴儿时期照片里出现的常客。
她这是……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