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宝记 第七十三章 复会

冬日深夜，即使是最繁华的京城，除了那些花楼勾栏以外，所有的街巷都寂寞到孤月清影，不见一人。

西街板门桥，真的有一座桥，不过是石头筑的。桥很结实宽敞，一起能并行两辆车马的样子。按照衍朝的规矩，京中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朝廷才会提供其相应的住所，而三品以下的，则都要自己解决，所以在拥有固定住所前，一般刚刚赴任的京官都会临时租用一些适宜的小院。当然也有一些本身并不殷实的官吏可能会一直租住下去，因为要在京城买一幢几进几够一大家子住的屋子还是要价不菲的。此处几条胡同里，就租住了很多衍朝的官吏及其家眷。之所以会选择板门桥这边，一则从这里通往各衙门值事交通便利，再则，板门桥此处以七八成新的小院居多，少有闲杂人等，非常适合那些有家眷的官吏作临时之所。

“有子胡同2号”，木刻的门牌钉在院门的左侧，这所小院和周围几家比起来并无别致之处，同样的黑漆大门，显眼处掉了几处漆皮；同样的灰瓦高墙，完全遮住了内里的视线；同样的车马石墩，散落几处朴实无华。此刻，夜色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修长的身影，一纵一弛仿佛踏月而来，悄无声息地显现在那墙头。那身影在墙头踌躇片刻，就跃了下去，朝那后院奔去。

来人正是莫基，或者也可称其即墨钟。但现在他就是一副莫基的模样，冷峻、强大、像最锋利的刀片一样凌厉！此处和沈府比起来，可是结构简单多了。最前面一进是议事待客之处，最后面一排是后罩房，住些仆役粗使之众。所谓内宅也就是垂花门后的一个四合院子，正房居住的自然是沈义夫妇。还有左右厢房，分别属于沈氏兄弟和香思居所。莫基是有准备的，轻身往西厢房纵去……

一声比夏虫还轻微的“咔嚓”声，也足以将正在修炼中的香思从入定中惊醒。她起初以为，只是进了个偷东西的蟊贼。卧倒在床上假寐，准备由着他去。结果等了好久，再无动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修炼之中幻听幻觉了。折起身子一把掀开床幔，结果冷不丁对上一个立在床边的人，下意识里心脏漏跳了一拍，挤上喉头的惊呼被她强自捺下。再然后对上一张熟悉的脸，眼中还似乎闪烁着有促狭之意。

“深更半夜，何事？”要说没点气恼是不可能的。

“听说你到京城了，特意拜访下故人。”那只修长的食指又揉上了眉心，其实更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妥。

香思很想摔一个什么东西到他脸上，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还“拜访故人”呢，人都被吓成鬼了！

虽然她平素总表现出不当有的冷静自制，可因为年岁在那儿，不管眼神多冷厉，脸还是一张嫩包子脸，这会儿一气鼓，更像了！莫基忍不住一抹笑容从嘴角溢了出来，刚从自己眉心放下的那根食指鬼使神差地抹了把香思笔挺的鼻梁。这滑腻的触感！手指突然顿在了空中。这个举动仿佛超脱了彼此的认知，两人居然齐刷刷怔住了，某人脸上可疑的红色……

“咳！”莫基率先将自己的脑袋一边偏了偏，再回过头来时已经一脸的正色，“这里清净还清净，但毕竟简陋了些，再说少卿大人家的人口可不少。”

沈家虽大，可她的晨景苑也不怎么样！

“阁下就是专程上门来寒碜一下的？”

“当然不是，喏，送给你。”却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捞出一个匣子。见香思狐疑地看着他，并不接过，又往前送了送。

“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香思终于依言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对素银手镯。这下香思真的有点搞不懂了，要说这手镯虽然样子别致，可毕竟银制，这样郑重其事地送人？装在一只掐了金丝的匣子里！

约莫是明了香思心中所想般，“可别小瞧这物件，看仔细了！”

香思闻言心思一动，将那两副镯子拿在手上细致摸索，没一会儿就发现了蹊跷，两只镯子，一只特别沉，另一只特别轻。沉的那只有一个小小突起的机栝，香思正待按下，眼一花，那镯子却被莫基一把夺下。

“小心。”莫基将东西拿在自己手上与香思解说道：“这只镯子是件防身之物，里面装了100根牛毛针，按压此处按钮就能发射，二十步以内无能幸免，不用之时就将这道细环推进按钮下面，以免不小心摁下。”

香思重又从莫基手上拿过那镯子，又打量了下，由衷叹道：“做得确是精致。那这又是何物？”说完又拿起另一只轻的镯子问道。

“自然也有些门道，却是看你瞧不瞧得出来。”莫基言语神色颇有几分自得。

香思又将镯子在手上掂了掂，极轻，应当是中空做储物用的，可把上面的花纹逐一推敲都无法将其打开，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注意到这镯子的一侧腕沿有一圈细细的凹槽，灵光一现，抓起刚才那一只重的。果然，另一只的一侧腕沿有一圈细细的突起。两相交合，轻轻拧过去，那只轻的镯子出现了一格格的小空间，将其拧到头，又密封起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莫基虽然知道这小玩意肯定是难不住香思，却也料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其中机巧。“可喜欢？知道那些金的、珐琅的、嵌宝石的你不会用，刻意着人用素银掺了些别的东西弄了这一副，虽然看起来还是素银的材质，但实际硬度可强多了。”

“东西不错，但，送我作甚？”

“就当感谢你上次的救命之恩！”莫基嘴角拉扯了一下。

“那我就不推辞了，你这欠我的这些人情是准备当这次全还清了，还是一次次还？”

“一次次还。”莫基突然觉得自己长这么大没有今天这样厚颜无耻过。

“……”香思完全没想到他能接得这么麻溜。

“快过年了，京城这段时间鱼龙混杂，你自己当心点。”

“嗯。”香思其实有点不太习惯莫基这样子和她说话，在她印象里，莫基是个杀手，而且是杀手里很有杀手特质的那一种。

“你那位大堂兄交往的人中，很有些是背景复杂，惯会兴风作浪的。怕是你们都要被牵扯进是非之中！我看他平素也挺护着你，能提点就提点一下吧！”

看来眼前之人对沈家关心的还不止一点两点，听其话语又无恶意，却是为何？“多谢你提点，东西我收下了！”言罢晃了晃手中的两镯子，大有逐客之意！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莫基焉有不懂之意，确实，半夜三更在一个姑娘（虽然他从没有将其当一般姑娘看待）屋子里留太久似乎也不太好！

人转身后正要从远处退去，后面幽幽传来一句：“快到月亏之时了，能不到处蹦跶就别到处蹦跶！”莫基心头徒然一热，一个明朗的笑容春风化雪一般大大地挂在了他脸上，却也没有回头，果断地纵身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