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上霜 第183章 伟大的孩子

太平村的所有人，都是远离了故土之人。

不论是鹿野这个异世来客，傅家这群背负冤罪之人，亦或是那些历尽了无数艰辛与折磨的姑娘们。

每个人都遭遇了不同的苦难，背井离乡，来到这危机重重的苦寒之地，平日不想起还好，一旦有个引子，有个契机，乡愁别绪便会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

傅霜知这一曲《梓里》便充当了这个引子。

乐声已停，但众人却仍陷在曲中情绪里无法自拔。

——正是打感情牌的大好时机啊！

鹿野胳膊肘一拐某人，给了他一个眼色，“分头行动。”

说罢，就走向刘玉那群姑娘。

傅霜知微微愣了一瞬，随即笑笑，信步走向傅家人。

“鹿姑娘……”

虽然情绪低落，但看到鹿野到来，刘玉等人还是努力扬起笑脸。

鹿野毫不见外地挤进一群姑娘中间，亲亲热热地坐下。

然后开口：

“想家了吗？”

这一句话问出，好些原本还能忍住的姑娘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想，自然想，可她们已经没有家，再也没有可回去的地方。

“我想我爹娘了……”

“很奇怪，明明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去，可还是会想起来……”

姑娘们啜泣着喃喃诉说着，鹿野侧耳认真听着，没有随意开口试图安慰，她只是仔细听着，偶尔给予哭地狠的姑娘一个拥抱，一个拍肩。

虽然这些姑娘跟随她，信任她，但这样安静拥抱的机会，却似乎还没有。

不需要多少煽情的话语，肢体，眼神，动作，就已经足够传达。

大家的情绪便渐渐稳定下来。

直到刘玉代表大家问出那句话——

“鹿姑娘，您有话要说吧？”

她们也不是傻的，傅霜知去了傅家人那里，鹿野跑来她们这里，再联系之前的事，鹿野想做什么就很清楚了。

对此，刘玉的态度很坚决：

“没关系的，只要是您的决定，无论什么，我都支持您。”

虽然她也很不爽傅霜知的做法，但那是冲着傅霜知去的，如果鹿姑娘也同意，那么她也会同意。

其他姑娘见刘玉这么说，也纷纷表态表示支持鹿野。

只有少数几个嗫嚅着没有说出话来。

鹿野见状笑了。

笑地见牙不见眼。

这情况已经比她料想的好很多了。

但是，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盲从。

“是不是觉得傅霜知的那个劳什子守则太不信任你们，太侮辱人了？”她说。

姑娘们闻言“啊”了一声，面面相觑。

没人接话，鹿野就自个儿用力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这人疑心太重，心眼子贼多，做什么事都防备着人，而且你们看——他甚至不止防着你我，甚至连他自己家人都防备上了，简直太过分、太没有人情味、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了！”

“啊……”姑娘们又叫了声。

却没有跟着鹿野点头。

一个平日性子就比较软和的姑娘还张了张嘴，“其实也不是……”

虽然她心里也有点别扭，但好像，也没到这个地步？

就是有点别扭而已。

“所以起初我是想拒绝他这个计划的。但是——”

鹿野笑了笑，不是平时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笑，而是很轻浅，甚至，有点温柔的笑。

“但是，我是你们的村长啊。”

“我要对所有人的生命与安全负责。”

“这样做，可能会让大家心里不舒服一些，但是——却能最大限度地保障所有人的安全。”

“我们聚集在这里，建立太平村，不是为了让它被毁灭的。”

“为了重建新的家园，不再重复背井离乡的痛苦，就必须竭尽全力，用尽一切办法，只为保护这个目前还非常弱小的新家园。”

……

如果是在一个安定太平的环境，鹿野恐怕并不会赞同傅霜知的做法。

自由自在是她一向的追求，田园牧歌的生活哪里需要那么多条条框框，还把人划分等级，简直就是旧时代社畜打工人嘛。

但是——

偏偏这并不是个安定太平的世道。

处处危机四伏，初初创立的太平村能不能安稳活下来都难说，追求那种完全无拘束的自由简直是痴人说梦。

甚至，哪怕此时世道安定了，既然成立了村子，有了集体，就不得不有规矩，有法度，让所有人都按照规矩行事，这不是拘束村民的自由，相反，这是为了能保障更多人的自由，而不得不做的事。

世上本就没有无拘束的自由。

所以哪怕料到众人会有抵触心理，鹿野还是支持了傅霜知的做法。

只是，她也想在尽可能获得所有人支持的情况下做这个事，而不是依靠她和傅霜知一直以来的威信来强制推行。

所以她褪去平日里大咧咧笑嘻嘻的面孔，认真地、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打断，所有姑娘都安静地倾听鹿野的话。

直到鹿野的声音落下。

-

傅霜知同样聚拢了一群人，在与她们开诚布公地沟通着。

相比鹿野，他这边更简单粗暴，但也十分有效。

只需让傅家人回想一番傅家当初是如何倒台的，稍微明白些事理的便都会明白他这番举动的用意。

当初傅家为什么会瞬间崩塌？

除了外面政敌下套外，傅家自己内部有小人作祟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

因为是一家人就无理由信任？

只有小孩子还能毫无负担地抱着这个想法。

许多人不接受傅霜知的做法，只是因为她们没有被进入信任权限的最高等级那一栏，但归根究底，她们也明白傅霜知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所以，不需要傅霜知再多说些什么，一曲《梓里》后，忆起傅家往日的鲜花着锦和一夕倾塌，莫婉娘，几位上了年纪的傅家老人，便已经代替傅霜知为其他人做起了思想工作。

所以傅霜知这边很顺利。

顺利到他可以时不时走神关注鹿野那边的情况。

进展似乎不错。

她坐在一群姑娘中间，白皙的脸庞好像发着光，如日初升，如月之恒，如明珠璀璨。

哪怕不说话也引人注目，说话时，就更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尤其难得正经起来的时候。

呃，正经起来的时候——

那边，鹿野终于做通了所有人的思想工作，第一次干这活儿，还干得不赖，顿时新鲜感成就感爆棚。

又想起当年军训时都喜欢拉歌团建。

于是她兴致一来，清清嗓子——

“大家，我觉得有首歌非常适合我们现在的情况。”

傅霜知敏锐地听到了“歌”这个字。

而后，一个荒腔走板的歌声响起来。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

……

……

傅霜知默默收回了目光。

方才为什么会觉得她如日如月如明珠呢。

一定是错觉。

嗯，错觉。

-

总之虽然有了一点点小波折，山谷进出守则，乃至今后太平村拟建立的各种规则法度，终于顺顺利利地开展起来。

于是山谷以及连接山谷的那个通道便可以利用起来了。

当务之急自然是培育蔬菜。

鹿野为此准备已久，只等人手到位。

于是立刻选出了第一批能够进出山谷的人员。

这第一批人员，自然都是鹿野和傅霜知亲自挑选的。

傅家这边挑了不少人，莫婉娘傅佩不说，这一次，傅霜知终于把傅瑶也算进去了，原因也很简单。

“瑶瑶脑子不灵光，干活还是可以的。”亲哥傅霜知对着鹿野，对自家妹妹做出如此评价。

鹿野：……

人家小说电视剧男主要是有妹妹的话，不都是极端妹控设定吗？你这怎么回事？

哦，忘了。

你不是男主，你是反派来着。

除了傅霜知这一家子，还有傅仪斐三小孩、七婶娘、刘玉、刘修良、薛胜衣等人。

都是鹿野能叫得上名字的人。

进入那山谷隧道时，这群人便都被蒙上了眼，只有鹿野和傅霜知睁着眼睛打着灯笼带路。

鹿野觉得这画面简直像绑匪押送人质。

被蒙着眼在黑不隆冬的山洞里走的众人更加觉得毛骨悚然。

“二哥，你不会是突然觉得我们是你的累赘，要、要把我们给、给扔了吧？”战战兢兢中，傅瑶牙齿打着颤开口。

傅霜知没有回答蠢妹妹的问题。

一段实际不长但走起来却觉得无比漫长的路走完，终于抵达山谷，众人揭开蒙眼布，毫不意外地，都被眼前美景震惊到失语。

然后便是狂喜。

有了这个山谷，远的来说遇到危险可以躲在这里，近的来说——她们可以在这里种蔬菜啊！

鹿野适时地拿出自己背来的超大包裹。

“咚”地一声，包裹坠地，鹿野笑眯眯道：“同志们，为了我们的美好明天，开荒！种地吧！”

-

在没对所有人公布山谷存在的日子，鹿野或是自己，或是和傅霜知一起，已经多次再度造访这里，因此已经对山谷摸得门儿清，对今日要做什么也门儿清。

鹿野先是划出了一片种植区。

这片区域距离山洞通道很近，地势平坦，关键也没什么珍贵植物，景色也一般般，于是鹿野便自己先把难以清除的石头大树老藤给清理了，等傅瑶等人来了之后，直接在她清理好的地块上翻地播种就好。

这块地并不大，只有三亩的样子。

但只种蔬菜的话，也差不多够太平村村民们吃的了。

为了不再天天酱菜就腌菜腌菜就酱菜，大伙儿们的干劲也很足，听完鹿野吩咐，便纷纷开动起来，按照蔬菜种类的不同，分成了好几个小组。

鹿野这一路上搜刮的种子种类不可谓不丰富，除了五谷杂粮外，最多的就是蔬菜种子，但是，鹿野收集归收集了，却对这些种子并不熟悉。

发现这时代没有白菜后，鹿野就扒拉了下自己有的蔬菜种子，然后很遗憾地发现，她丰富的植物学知识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这个时代平民百姓日常食用的蔬菜种子，她竟然一半都不认识！

于是这次来，她也没管什么种类了，看着应该是蔬菜种子就全背了过来。

反正她力气大。

好在，鹿野不认识，还是有认识的人的。

当然不是指傅家这群五谷不分的。

而是刘玉、刘修良、刘碧荷等人。

“这是瓠瓜，这是葵菜，这是菘菜，这是蔓菁……”刘碧荷姑娘过去显然是个持家惯了的，对鹿野拿出来的蔬菜种子如数家珍，一样样儿地讲给众人听，而听到这些名字，傅家人才总算把这些种子跟他们过去常吃的那些蔬菜挂上钩。

鹿野的话，则是对这些蔬菜的名字也都半生不熟的。

毕竟比起可能几万年都没啥改变的野生植物，蔬菜这种与人类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物种，早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人工筛选与迭代，所以这个时代老百姓餐桌上的常见蔬菜与她那个时代的可谓截然不同。

比如鹿野就不是很清楚这葵菜是啥，菘菜又是啥——等等！

葵菜，就是古诗常提的，比如青青园中葵里的葵，跟向日葵没关系，是锦葵科植物，现在一般叫冬苋菜

鹿野忽然瞪大眼睛，看向刘碧荷刚刚放下的那捧“菘菜”种子。

又看向刘碧荷正拿在手里的“蔓菁”种子。

蔓菁鹿野还是知道是什么的，而当蔓菁和听起来很陌生的“菘菜”放一起时，鹿野的记忆雷达就忽然响了起来。

她记得，现代人吃的大白菜并不是原生物种，而是杂交而来，其中蔓菁就是大白菜的父亲还是母亲来着，至于另外一个——

“这个菘菜长什么样子？”鹿野忽然打断了刘碧荷的讲述，问道。

刘碧荷有点蒙，一时没回答。

傅瑶同学瞪着眼睛抢答题：“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我没种过菜我都知道，菘菜就是——”

傅瑶同学吧啦吧啦一通描述。

鹿野也没在意小屁孩的鄙视，跟自己的记忆对了一对。

忽然一拍大腿——

“同志们！”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看向鹿野。

鹿野笑地见牙不见眼，抓一把菘菜种子，再抓一把蔓菁种子。

然后温柔地把两把种子混在一起。

“你们知道吗？”

“它们，以后会生出一个伟大的孩子！”

众人：……

鹿姑娘终于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