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上霜 第269章 生火

蛮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但最后，或许是鹿野的祈祷起了作用。

“反了，这朔方县反了，居然胆敢算计我们！”

“儿郎们，让我们为海日古报仇雪恨！”

“杀光朔方！”

“抢光他们的财宝！”

……

“杀光朔方！”

“抢光他们的财宝！”

……

面面相觑之后，终究有人站了出来，并喊出了如上口号。

为海日古报仇的那句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回响，但后两句却拥趸者甚多。

蛮人的军队是由一个个部落拼凑而成的散装货，比如由海日古带领的这一股，虽然海日古是名义上的主帅，但与他同部落的，也不过五六千人而已，而且大半都牺牲在了第一道壕沟之下，如今剩下的来自不同部落的士兵，便多半对海日古死了没啥感觉。

反正死的不是他们。

反倒觉得抢劫朔方的主意不错。

于是，重新推举出主帅的蛮人休整片刻之后，很快重整旗鼓。

约莫半个时辰后，蛮人大军重新朝着朔方城墙进发。

这一次，吸取了教训，蛮人的动作便比较小心翼翼了，他们架了木板，经过了又长又深的壕沟——虽然就算不架木板也没多大问题，壕沟里的死尸几乎已经将沟填满了。

通过壕沟，距离城墙还有一片空地。

此时，蛮人们终于看清，城墙下面的空地上的确有东西，用麻袋装着，看着很像以前魏人孝敬给他们的财物和粮食。

重新选出来的主帅巴特尔吸取教训，没有如海日古那般莽撞，他命令军队小心前进，然后，放了几匹空马走到前面探路。

几匹马儿悠哉游哉地走到前面，屁事儿没有。

巴特尔放下心来。

此时他也反应过来，他们之所以会吃这么大一个亏，完全是因为对魏人毫无防备，不然正常情况下，他们英勇的蛮人儿郎怎么会输给孱弱的魏人？

巴特尔决定要小心再小心。

于是又派上斥候，去检查袋子里的东西。

斥候们上前，解开袋子，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首领，只是茅草！”

斥候失望又轻松地喊道。

巴特尔当然也看到那些干枯的茅草，但仍然不敢大意，便让更多的人去把所有麻袋都解开。

一袋又一袋茅草纷纷扬扬地散开。

这魏人的茅草也太埋汰了，茅草里还混着各种灰尘粉尘，很是呛人，拿去喂牛喂羊都要被嫌弃。

一个斥候如此想着。

一边手里用力抖擞着麻袋，一边觉得鼻子被这些粉尘呛地很不舒服，很想打喷嚏。

“哼，看来是没花招了，儿郎们，上啊！”

再三确认没危险后，巴特尔终于下达了前进的指令。

“阿嚏——”

被粉尘呛到的蛮人斥候终于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喷嚏。

“嗖！”

城墙之上，一支闪耀着火光的箭矢流星般飞来。

“敌袭！”

有蛮人发现了射来的火箭，急忙喊着，抽刀要挡。

“砰！”

但那支箭的力道是如此之大，蛮人的刀刃生生卷折了，都没有阻挠那支箭的去势。

好在，这弓箭手射术够菜，落点处居然没一个人，而是一团茅草。

“不对？茅草？！躲开！”

巴特尔大喊。

但已经来不及。

“轰！”

蛮人阵中，火箭落地生花。

火花。

便如上元夜的焰火，乍然腾起火树银花，在白昼里开出一蓬耀眼的白。

地面上的茅草瞬间便燃起熊熊大火。

此时巴特尔还不太着急。

火箭虽点燃了茅草，但只要远离茅草不就行了？就算有几人不慎被烧到，地上一滚也就灭火了。

“儿郎们，扔掉茅草！”

他不是很着急地喊着，但其实很多机警的蛮人早在第一时间就扔掉了茅草，也远离了起火点。

但——

那一团火。

那一团火树银花，却不是会乖乖在原地绽放然后熄灭的焰火，而是会蔓延着、择人而噬的妖火！

“啊啊啊我身上着火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火！火啊！”

“谁来帮我灭火啊啊娘啊！”

……

巴特尔预想中，火势很快控制、飞快被扑灭的场景没有发生，反而是无数凄惨的叫声响起，明明只是一支火箭，明明许多人已经远离了易燃的茅草，但那妖火，却霍然之间，燃起了遍地火海！

甚至明明没有茅草的空地上也漂浮起火焰！

于是，置身其中，身上穿着衣物，脑袋上顶着头发的蛮人，自然更无法逃离这大火。

“啊啊啊……”

无数蛮人凄惨地奔跑，打滚，后退……于是，本来身上没火的蛮人身上也有了火。

不过是一瞬之间，朔方城墙之下便成了一片火海。

城墙上，何朔抽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

烤肉味。

别说，还挺香的。

不行不行，想啥呢？他赶紧捏住了鼻子，然后，掩不住惊骇地看向鹿野和傅霜知。

战前准备时，傅霜知给了他一些粉末，吩咐他小心混入装茅草的麻袋，全程务必轻拿轻放。

何朔知道鹿野会用火攻，看那些麻袋，便也只以为鹿野是想用火箭引燃那些茅草。

但那顶多让蛮人慌乱一下。

可眼前这骇人的火势，显然不是简单的茅草能够造成的。

何朔只能想到傅霜知给的那些粉末。

“那、那些粉末是什么？”他忍不住结巴着询问。

傅霜知瞥他一眼。

“垃圾。”

何朔：……？

不是，咋还骂人了呢？

鹿野咳，连忙解释：

“不是说你是垃圾啦。”

“是说那些粉末。”

傅霜知骄矜地点了点头。

去年一个冬天，加之今年一个春天，为了做出威力更大的火药武器，他不知实验了多少次，成果有一些，失败产物却更多。

因为是制火药，这些失败产物，十有**都是高危易燃物……

有些成分不纯不好分离，有些保存不易特别危险。

鹿野本来想直接给蛮人用火药的。

但傅霜知十分会持家。

上什么火药。

给他们用些垃圾就行了。

嗯，看，效果不是很好么？

-

妖火烧了好一会儿。

简单的稻草引起的火还好扑灭，但那些化学制剂引起的火，可就不那么好扑灭了，许多蛮人被烧地撕心裂肺，吱哇乱叫，忍着痛在地上打滚，却仍旧扑不灭身上大火。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烧成焦炭。

没被烧到的蛮人都吓懵了。

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也不收殓同胞尸体，也不敢再靠近朔方城墙一步。

好在，这一次，新选出的主帅巴特尔没有像海日古一样倒霉，虽然被烟熏得够呛，好歹没被烧着，小命也在，于是愣一会儿后，终于回过神来，归拢部队。

还活着的蛮人飞快退到了距离城墙几百米的位置，从城墙上看只能看到一个个小黑点，而这些小黑点看上去已经丝毫没有再靠近城墙的意思。

事实也是如此，经过这两遭，很多蛮人都有了怯意。

退到安全距离后，巴特尔便试图鼓舞士气，扯着嗓子吼了半天，但似乎没起丝毫作用。

在两次从所未有过的惨烈失败面前，士气已经不是简单的打鸡血能提振的了。

鹿野在上面看得着急，恨不能自己下去给蛮人做做思想工作。

“他们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不是说蛮人胆子很大吗？这就害怕了？”

胜不骄败不馁，蛮人兄弟们你们一定要不怕失败勇往直前啊！

何朔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知道，没……没经验。”

没错，何朔没经验。

问就是这种情况，谁会有经验啊！

不说孙侨避而不战的这几年，就是何朔记忆里，他义父还在的时候，每年都要跟蛮人殊死搏斗。

那时候，蛮人几乎总是占上风。

就算魏军这边偶有小胜，魏军这边也损伤极大，蛮人自然不会害怕。

至于现在这种局面……

放以前，何朔真是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说亲眼看到了。他不敢想的局面，他相信，蛮人肯定也不敢想，此时的蛮人恐怕都已经懵了。

所以此刻，他也猜不到蛮人的下一步动作。

好在。

又半个时辰后，蛮人们的恐慌情绪似乎终于褪去不少，在巴特尔持续不断的鼓舞或者说怒吼中，一个个又重新打起了些精神。

而且，巴特尔终于想出了一个提振士气的好办法。

——跳大神。

没错。

巴特尔自认为已经看穿了魏人的伎俩。

第一关，完全是狡猾的魏人出尔反尔，一反常态地没有乖乖任他们宰割，反而设下陷阱，才让毫无防备的他们吃了大亏，这就是投机取巧，绝不是蛮人不够勇武或者不够聪明，绝不是！

至于第二关……

妖术，一定是妖术！

那种妖火，肯定是魏人的萨满作法招来的（虽然魏人好像没有萨满？但那不重要！），既然如此，自然要用神术对抗妖法！

而论起神神怪怪，蛮人向来是很有自信的，毕竟他们蛮人可是有真神庇佑的，大力药水便是明证，所以，只要虔诚祈祷，神一定会帮助他们！

于是，想明白此节后，巴特尔便做出了跳大神的决定。

所幸，蛮人随军向来是有萨满随行的，且萨满往往不必亲自上战场，因此此时，这支蛮军队伍中的萨满尚在。

萨满也信心满满。

“大人，魏人没有真神庇佑，一旦我向我主祈祷，必将灭其妖法！”

说罢，萨满大人便换上盛装，摇着铃铛，在数万蛮人大军以及城墙上无数魏军的眼皮子底下，跳起了大神……

城墙上的鹿野：……

此刻，她很想招呼阿勒齐来看看。

不愧是蛮人王都的萨满，这大神跳的，就是比阿勒齐有气势！

尤其不一会儿，那萨满便招呼着其他蛮人士兵一起跳，而蛮人士兵们看上去也个个都是跳大神的好手，上万人一起跳大神，那场面，真是相当之壮观，完全看呆了城墙上没见过这等世面的朔方守军。

叽里咕噜呜呜哇哇……一通大神跳完，蛮人终于恢复了精神。

手不抖了，腿不软了，看着不过几十米之的朔方城墙，似乎也终于找回了一些刚冲过来时的底气。

没错，这是朔方，是接连好几年战都不敢战、直接举白旗投降的无能小城，他们可都是英勇的蛮人勇士，有什么好怕的！

巴特尔大人也说了，这一次，他再不会上无耻魏人的当，他会小心小心再小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像神明祈求过了，万能的神明会保佑他们！

于是，第三次冲锋，发起。

“上啊！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这次，巴特尔也身先士卒地冲在了前方，当然，他不在最前方，最前方的依旧是几匹马。

几匹空马，以及几个已经做好英勇就义准备的斥候。

最靠近城墙的地方，并没有麻袋这样的显眼的东西。

地面上也没有什么挖掘的痕迹。

几匹马和斥候来来回回，走来走去，也没引发什么陷阱。

“大人，真的没有陷阱！”一个斥候高兴地呼喊。

声音刚落，“嗖”地一声，头顶箭矢破空声传来。

然而，这点斥候们早有防备。

这个斥候也早提防着，一有不对，立刻将手上的小盾举起，堪堪挡住了那支箭。

见状，这个斥候乃至其他人都大喜。

这才正常嘛！

弓箭虽利，但蛮人又不是没见过，有提防的话，伤亡都是可以预料的，只要可以预料，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巴特尔终于放下心来。

手中大刀一举，声如洪钟般下令。

“儿郎们，攻城！用这些魏人的血告慰死去的兄弟！”

刚才两拨惨重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那么至少，要把这朔方县打下来，整个剥皮拆骨、挫骨扬灰，如此才能重振士气，才能让之前的失误不那么显眼。

于是，蛮人们冲到了城墙下。

果然，一直到他们架起云梯，开始爬墙，魏人这边都没再有什么幺蛾子。

虽然有弓箭手不断阻挡蛮人爬墙，但这都是常规守城手段了，蛮人早有准备，自然不足为惧。

巴特尔激动了，不断在下方鼓舞着爬墙的勇士。

然后，他就看到了城墙之上，魏人架起一口口大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