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上霜 第292章 定不辜负与临别赠礼

县衙最大的院子被腾了出来，张灯结彩，摆满桌椅，此时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个吏员不停核对着来客和宾客名单，然后又不停催促着衙役和其他小吏增添桌椅。

实在是来的人太多了。

首先是朔方城有头有脸的人。

听到守城英雄要定亲，酒席还要在县衙办，那不管有没有收到邀请，自然都要来道一声贺，原本认识的更亲近，原本不认识的，更要借此机会认识一下，还能跟县太爷拉拉关系，一举多得。

来者是客，更何况人家还都带着贺礼，于是自然没有谢客的理由。

此外，太平村的人更是举村前来。

蛮人围城这一个多月，太平村人本就一直在县城，蛮人撤退后才匆匆回村料理了一下田地，但听到鹿野傅霜知要定亲，不论老人孩子，哗啦啦又是举村入城。

傅霜知和鹿野，这就是他们太平村的两根定海神针啊，他们俩的喜事，他们太平村人怎么能缺席？

不过太平村人不是作为客人前来，他们是分别作为傅霜知这边的亲属，以及鹿野的娘家人来参礼，是以包揽了诸如后厨、清扫等绝大多数活计，只不过他们这么多人，自然也要正经喝杯喜酒，因此招待完外头的客人后，也得备着他们的席位。

这两者加起来就是不少人了。

更不用说还有无数听闻鹿野定亲，一定要来观礼的士兵们。

守城的一个多月，若说谁对鹿野的印象最深，尊崇最盛，那么毫无疑问，是日日夜夜与她并肩作战的士兵们。

从开始的怀疑不解，到渐渐地信服依赖，甚至将鹿野视为武神和堡垒，如今的鹿野在众多朔方兵将心目中，地位几乎无人能及。

再加上鹿野又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一些年轻士兵难免春心萌动，只是掂量掂量自己跟鹿野的差距，顿时自觉不配，因此才未发生大规模告白事件。

但——他大爷的！

他们奉若神明不敢告白的姑娘，咋突然被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给拱了呢？！

虽然后来有听传言说那不是什么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而是很早就定下的亲事，但——管他呢！

看不顺眼还是看不顺眼，无数士兵摩拳擦掌，决定喜酒可以不吃，但却一定要混进宴席，狠狠灌那臭小子的酒！

一群大兵求到何朔面前，何朔满脸为难，但最终，还是“勉强”同意带他们去。

没办法，他也想看看傅公子被为难的样子呢。

——谁让傅公子曾经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以为他对鹿姑娘有什么企图就朝他阴阳怪气呢。

何朔：记仇·微笑.jpg

而除去这些进到县衙吃席的宾客外，县衙外更是有不少闻讯凑热闹的百姓。

有本就是朔方本城的，有这些天躲在城里还未来得及出城的，更有已经出城，听说鹿野要办喜事又特地赶回来的。

甚至还有之前被鹿野阿苏安置在山谷里的那批人。

蛮人一退去，鹿野刚醒来，便告诉秦天举那批人的存在，于是县衙派人将那些人找到，告诉了他们蛮人已经退去的消息。

相比朔方城里的百姓还要担忧城破，这批藏在山谷里的百姓简直可以说过得相当舒服了。

他们有自己带去的存粮，山谷又有大片可开垦的荒地，春夏之交的季节，撒把草籽都能立刻长出来，因此怎么也饿不死，更不必担忧蛮人攻进来，除了不知道何时能出去，简直可以说是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等到得知蛮人已经退去，自然是欢欣鼓舞。

而他们自然也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够平安躲过此劫，都是因为那个姑娘和那个少年。

从衙役们口中，他们得知了那姑娘和那少年的身份姓名。

而后，又因为鹿野定亲的事在县城广为流传，这些人便也陆续知道了。

于是纷纷决定进城贺喜。

于是本就热闹不已的定亲宴，顿时更加热闹。

几方宾客到来，很快就将县衙最大的院子给挤得水泄不通，走廊和过道都加满了桌椅，桌椅不够，还是临时从附近的店铺和住户借来的，好在一听是鹿姑娘办喜事，所有人家都很爽快，二话不说就借了，于是桌椅这才堪堪够用。

但来贺喜的人可不只是这些院子里的人。

县衙大门前的大街上，一整条道几乎都是人。

虽说是来贺喜，但大家也有分寸，素不相识，或是没有丰厚贺礼，那不就是上门蹭酒席吗？再有钱也不能这么嚯嚯啊！再说鹿姑娘那样的人，定然是两袖清风，视金钱如粪土，肯定没有这么多钱！（鹿野：看不起谁呢~）

因此，许多人只是想着在外面看看，远远道一声贺，聊表心意罢了。

但得知了外面的情况后，莫婉娘想都没想，便让人抬出事先准备的瓜子点心喜糖等，挨个给外面的众人散发。

虽然不能请所有人吃席，但人家来都来了，自然不能让人干等着。

这一举动自然博得无数好感，纷纷赞叹主家排场，大方，鹿姑娘这亲定的看来还不错。

听得莫婉娘嘴角止不住地向上翘。

其实这次定亲花费虽然也多，但却还远远比不上之前在京城，第一次为儿子举办婚礼时的花费。

毕竟那时候的傅家可不差钱，更要脸面，因此哪怕并不满意那个儿媳，面子却是给足了，一场婚礼豪掷万金都不为过。

但那时的莫婉娘却不仅没觉得花钱花地痛快，而是只觉得糟心。

但如今，都不一样了啊。

她，他们傅家，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两个孩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

于是鹿野和傅霜知出来见客时，见到了便是满满一院子乌泱乌泱的人，以及透过大门和围墙，清晰可闻可见的更多更乌泱泱的人。

饶是事先听说了状况，鹿野也有些被吓到——她有认识这么多人吗？！

可这么想着，仔细瞅过去，却又发现，这一大半人，她还真都认识。

一起作战的士兵，一起守城的百姓，一起建设太平村的村民……

哦，还有那换了魏人装扮，装模作样用假身份跟几个城中大户探讨生意经的阿勒齐、匢碌台，好几个蛮人部落长，以及被他们带在身边的魏语好的蛮人，其中就有其木格那些孩子。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鹿野脸上露出了笑。

“走吧。”

傅霜知看到了她脸上的笑，便也露出笑，隔着衣袖，牵住了她的手，说道。

鹿野重重点头，和他一起走向众位宾客。

而看到他们两人走来，还是牵着手，宾客席上立刻爆发出无数欢呼、口哨、起哄声。

朔方这边风气比较开放，并不大讲究男女大防，更何况是已经定亲的未婚夫妻，隔着袖子拉拉小手，虽说少见，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更重要的是，做这事的是鹿野，谁敢有意见？看着周围一圈大兵，有意见的也得立马变得没意见！

作为今日在场的身份最高者，秦天举便担当了司仪，口舌生花地说了好一番吉祥祝词。

文绉绉的祝词说完，在场众人其实大半都没听懂，但自然也知道那都是好话，然后众人便也纷纷说起了自个儿对两位新人的祝愿。

“祝鹿姑娘傅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是正儿八经祝福的。

“姓傅的，能娶到鹿姑娘是你祖上烧了八辈子高香，你要是敢对不起鹿姑娘，小心兄弟们——唔唔唔！”这是被众兄弟推举出的大兵头子，正要放狠话，后面的话，便被何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但何朔能捂住一个，却捂不住所有。

“小心兄弟们掘了你祖坟！”一个汉子高声大喊。

“对，掘了你祖坟！”又一个汉子附和。

“兄弟们啥都不多就是人多，一人一铲子都能把你祖坟给刨开！”好几个汉子异口同声。

傅霜知：……

莫婉娘：……

在场所有傅家人：……

所有人都看向傅霜知，尤其傅家人，眼神里传达的意思很明确。

十八啊，能不能保住咱祖坟，就要看你了啊。

傅霜知微微一笑。

举杯，向众人：

“定不辜负。”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后，看向身旁的鹿野，眉眼一挑。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你呢？”

鹿野：？

有她啥事儿？

傅霜知眉眼继续上挑：

“你若辜负我，又待如何？”

鹿野：……

好吧。

她瞅瞅这人，也端了杯酒。

看着这人，用周遭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

“我也不会辜负你，会对你负责到底，我发誓。”

说罢，仰头，也是一口喝尽。

嗯，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可要做个负责任的好女人。

周围人：……

女人发誓不辜负男人？对男人负责到底？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但放在鹿姑娘身上，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算了，反正是好事！

于是，起哄声，贺喜声又是响彻。

傅霜知微笑，握着鹿野的手攥紧，走向主桌。

今日来客太多，一桌一桌敬酒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也还不是正式婚礼，因此按流程，两人只需向主桌的几位长辈敬酒便可，然而——

“傅兄弟，来，我们兄弟敬你一杯！”

刚刚敬完主桌，四周就响起几乎无数道类似如此的声音。

傅霜知顿住一瞬。

已经有手脚麻利地不仅喊，而是直接跑上前拉人了。

“傅兄弟，来来来，不喝就是不给兄弟面子！也是不给鹿姑娘面子！”

跑上来的士兵身高体壮，拉着傅霜知就跑。

傅霜知哪里抵得过这蛮劲，一下就被他拽跑了。

他回头看鹿野，眼里的意思显而易见。

鹿野站在原地沉思。

半秒后，她笑嘻嘻地朝傅霜知挥挥手。

“去吧，今天准你喝酒！”

拉着傅霜知的大兵大喜，“还是鹿姑娘豪气！走走走！”

傅霜知：……

笑笑，旋即，半无奈，半甘愿地被那大兵拉着，一桌一桌地喝酒。

这边，鹿野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管傅霜知死活，回到主桌，也时不时注意傅霜知情况，准备看他不胜酒力就出面阻止。

何朔秦天举也不会看着手下过分胡闹，同样注意着那边的情况。

不过，傅霜知的酒量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一桌桌喝过去，他愣是没什么反应。

只脸颊微微泛红，却始终口齿清晰，步履沉稳。

“傅公子海量啊！”何朔不禁感叹，大为佩服。

秦天举方学义等人也纷纷附和。

鹿野便也放下心来。

虽然鹿野并不在乎什么抛头露面，但酒席时间待久了也累人，尤其后面众人闹腾地很，喝酒划拳玩游戏样样不落，鹿野便也没有待太久，菜过一巡便离席。

离席时她瞅了瞅傅霜知的方向。

嗯，还在被人拉着喝酒。

似乎感觉到她在看他，傅霜知恰好转过头来。

似乎是因为喝酒，他的眼里都荡漾着水意。

平日里略显惨白的脸也红润许多。

便如桃花沾水，秀色可餐——餐——餐……

想到后面那个词，鹿野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然后忙不迭扭头跑路。

夭寿了，再看下去，她怕自己当场兽性大发！

于是，鹿野就这么麻溜地跑了。

众人自然不会阻拦，那些爱玩闹的，再闹也不会闹到鹿野身上。

于是鹿野成功逃离。

不过离了宴客的前院，鹿野才发现，后院着实冷清。

毕竟不管宾客还是帮忙的，全都汇聚在前院。

此时的县衙后院甚至连个路过的仆从都没。

鹿野也不在意，倒觉得清净，想想，觉得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伤好些之后，她和傅霜知自然不再在一间房，事实上，只有两人醒来之前，两人才能毫无忌惮地同房，醒来之后，即便两人都不怎么能动，但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就睡着一个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

鹿野是不知道傅霜知怎么想的，反正一到晚上，她就总有点心猿意马……

于是一等能动，两人立刻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因为之前两人都在县衙长时间逗留过，因此倒是有两人的房间，距离还不远。

沿着走廊，鹿野慢悠悠地朝自己房间走。

拐过一个转角，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阿苏？”

鹿野惊讶地叫了一声。

没错，那转角处，倚在廊柱上的人影，正是阿苏。

也是看到他，鹿野才恍然发觉，怪不得刚才在宴席上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方才的宴席上一直没看到阿苏。

虽然人那么多，但阿苏的重要性，自然比许多仅仅称得上眼熟认识的人更高。

甚至在鹿野眼里，他是比秦天举何朔都更亲近更重要的存在。

虽然方才没看到，但现在看到了，鹿野也很高兴。

她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走到了阿苏面前。

“你在这里呀，专程等在这里跟我贺喜吗？”她笑嘻嘻地问道，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去前院。

可能还是怕会因为身份而被排斥。

鹿野熟知这一点，而这一点，却不是她的武力能够解决的，只能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让众人逐渐接受他的存在，鹿野相信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所以此时她也不刻意提出这点。

阿苏倚着廊柱的姿势没变，看见鹿野靠近，只抬眼，鼻间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随后，递给鹿野一个东西。

鹿野接过来。

没有任何包裹，就是一把匕首。

却是把很漂亮、很锋利的匕首。

金柄玉饰，鞘身缀满宝石，鹿野将匕首拔出鞘，只看刃处的寒光，便能看出这把匕首有多么锋利。

“给我的？”鹿野高兴道。

阿苏又嗯了声，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是淡淡的笑意。

鹿野宝贝地将匕首收起，大力一拍阿苏肩膀：“多谢！放心，等你定亲时，我也会送你一把好武器的！”

鹿野想着，等有空闲了，要不要让傅霜知试试土法炼钢？钢制武器会不会比现在的武器更好用？

她这边瞎想，便没注意到阿苏脸上的笑意陡然一滞。

片刻后，阿苏又恢复面无表情的酷哥样子。

“我走了。”他对鹿野道。

鹿野点点头，想想，又暗示性地道：“阿勒齐和匢碌台他们也来了，阿勒齐刚刚还跟我说挺想你呢。”

可以地话，鹿野还是希望阿苏能合群一些，身份又如何，虽然有少许闲言，但更多的人终究会相信他，信任他。

嗯，你看阿勒齐匢碌台就十分光棍，装魏人跟一堆大魏官兵谈笑风生丝毫不怵。

鹿野便希望阿苏能跟那两位学学，尤其今天这个场合，鹿野希望他也能去前面，那份热闹本也该有他的一份。

阿苏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没有说待会儿去不去前院凑热闹。

更没有告诉她，他的“走了”，并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于是鹿野也朝他点点头，便脚步轻快，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回房了。

阿苏看着她的背影几秒，转身。

一转身——

“哟，好巧。”

傅霜知笑地像个招财猫似的跟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