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上霜 第366章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虽然过程还算顺利，但到底绝大多数人都还是新手，因此等到攻寨结束，所有土匪死的死伤的伤时，鹿野这边也难免有了些损伤。

重伤一人，轻伤二十多人。

好在没有死人。

随行前队伍也配备了大夫，自然也是傅霜知早准备好的，虽然比不上他医术高超（或者说邪门），但应付普通的伤病却是极拿手的，因此攻打结束，统计好伤员后，鹿野第一时间就安置了伤员，让随行大夫救治。

这些伤员，说到底还是经验不足。

他们之所以受伤，多半都是与土匪对战时胆怯了，很多时候明明占据有利优势，却因为胆怯反而不敢与土匪硬拼，因而才受了伤。

这也没办法，只能用平日的操练和一次次实战来磨炼。

兵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而除了鹿野为此感慨了一下，其他人，甚至除了伤员本人以外的其他所有流民，显然都没将这些伤员放在心上。

因为跟此次收获比起来，那几个伤员简直不值一提！

鹿野之前侦查的消息一点没错。

作为一个横霸十里八乡的大土匪窝，明王寨可谓富得流油。

光是寨子里那几万斤的粮食，就大大缓解了队伍的粮食不足。

虽然如果分配到每个人头上的话，一个人也就能分到几斤粮食。

但对饿怕了的流民来说，谁也不会轻视这几斤粮食。

省着点吃，几斤粮食甚至能撑十天半个月呢。

当然，如今的条件不需要他们这么省了！

再说，明王寨有的可不只是粮食。

普通流民没有见识到从鹿野他们从寨子里搜刮到了什么，但如聂胜这般跟着鹿野他们攻入山寨的，却是亲眼见了的。

搜刮战利品这活儿鹿野驾轻就熟，很快就把明王寨仓库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弄得门清儿。

山贼土匪的东西都是抢来的，因此特点就是一个杂，啥都有。

粮食布匹，茶叶瓷器，银钱珠宝……

如粮食这种立时能用上的，自然是直接充当了大部队的口粮。

而布匹瓷器等这些不能吃不能喝，路途上也没什么大用的，自然是装入鹿野载货的马车上，成为她无本买卖的一环。

至于银钱珠宝这些最值钱的——

贵重珠宝金银这些，何朔、雷礼、诸位将军副将见者有份，当然，最大的那份儿是鹿野的。

再就是铜钱。

此次攻打山寨的流民，每个人都分到了钱。

聂胜捧着手里的五百文钱，呆愣了好半晌。

身边也尽是跟他一样呆若木鸡的人。

虽然聂胜早想过，跟着郡主干不会有错，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跟着郡主干，居然这么爽！

五百文哪！

别说对聂胜这个半大孩子了，就是对成年人来说，这也是笔不小的收入了。

尤其流民之前大多是庄稼人，许多庄稼人习惯以物易物，极少金钱交易，一辈子没摸过几吊钱的人多得是，可这就是上山“打个架”，居然就得了半吊钱？！

更不用说除了这半吊钱，还有骤然宽松的伙食……

当然，分到大钱的只有被鹿野何朔他们挑选中，亲自攻打山寨的这群人，在外面掠阵的分到的便少了许多，至于安安全全待在大后方的，更是一文没有。

但没人对此有怨言。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嘛。

这很公平。

是许多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公平。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待遇，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们这次北上的选择，或许……真的做对了。

他们会活下去，而且，会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短暂的呆愣后，是霍然喧嚣的声浪。

“郡主！”“郡主！”“郡主！”

“何将军！”“何将军！”“何将军！”

……

鹿野和何朔的名号被不断高喊着，还有人跪趴下来朝他们磕头。

鹿野依旧有些不适应古人这样的礼节，下意识就想躲，但深吸一口气后，她没有躲。

作为一个个体，她不愿挟恩求报，做事也从来都是随心而为，并不稀罕别人的回报，但是如今，她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个体。

她已经成了这支队伍的领袖，成了他们口中的“郡主”。

作为一支万人队伍的领袖，她需要他们的感激和忠心。

所以鹿野站在原地，接受了他们的感激与忠心。

-

再次启程时，这支队伍的面貌已是焕然一新。

之前忙于赶路，虽然鹿野何朔有心借着赶路练练兵，但一来没时间，二来流民们心还不齐，因此也就喊了两嗓子，最终不了了之。

但这次之后，再提起练兵，流民们情绪高昂，主动配合，完全没了逆反之心。

于是去年流放路上，鹿野搞得那套一边赶路一边训练的模式，被她改改又用到了这支队伍上。

一边锤炼着这支稚嫩的队伍，一边继续扫荡着沿路的一切山匪宵小。

没错，扫荡。

即便队伍再怎么稚嫩，但，几万人的队伍，领头的还是鹿野何朔这样的人物，对上寻常山匪宵小，那完全是碾压之势。

尤其不知傅霜知做了什么，沿途官府都十分配合鹿野他们的“工作”。

鹿野本就熟悉这一路上的山匪分布情况，再有当地官府接应，因此他们这一路上，简直如同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当然，“草”指的是山匪。

仗着几万人在手，鹿野十分不挑食，不管大土匪小强盗，只要遇上，她都一口吞下。

若是同时遇到几波土匪，她甚至不惜分兵——反正她手下兵多，将也多，分兵完全玩儿得起。

因此，哪怕许多土匪听闻了他们这支队伍的名号，早早龟缩甚至躲避，都终究难逃被她揪出来掀了老巢的结局。

一时间，整个北地官道上哀鸿遍野。

当然，哀鸿遍野的是土匪强盗。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完全是普天同庆，值得敲锣打鼓的天大喜事！

之前鹿野名声虽响，但主要还是响在朔方及周边，在整个北地，她一个边境小城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就算立下一两次战功，名声仍旧远远不及经营多年的平北王（当然现在平北王已经无了）、陈蹇之，及其他赫赫有名的将领和各方诸侯。

就连代天子出征抗蛮的四皇子，在整个北地的名声都比鹿野响亮太多。

但这一次，不同了。

随着鹿野这几万人流民大军过境，一些北地百姓本来还担心害怕的要死，毕竟谁不知道流民什么德行，万一他们粮食不够吃来抢本地人了怎么办？就算领头的是郡主，是将军，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的，毕竟很多时候，兵匪本一家。

然而，事实让所有人意外。

几万流民大军规规矩矩毫不扰民也就罢了，因为他们的到来，整个北地风气居然为之一清！

无数百姓间接受了这支队伍的恩惠。

甚至鹿野他们走过的官道，陆陆续续开始有商队开始往来。

于是，当漫漫长路越走越远，每到一个城镇，鹿野不禁能看到城镇当地来迎接的官员，更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翘首盼望迎接他们的百姓。

比如这一天。

“来了！来了！郡主大人的队伍来了！”

路程已经过半，流民大军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北地，因此来到这座城时，鹿野毫不意外地在城门外看到了无数迎接他们的百姓。

许多百姓手中拿着食物和热水。

那都是给鹿野他们的。

鹿野莫名想到上学时背过的一句话——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她这支队伍当然不是什么“王师”，但是，她的队伍无疑收获了比“王师”更多的民心。

毕竟听傅霜知说起他在四皇子手下打仗时，可从没听他说起过他们有这种待遇。

哼哼~

想到这里，鹿野便不免有些小得意。

但得意归得意，纪律归纪律。

“老乡们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朔方军的规矩，就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跟当地官员寒暄客套完之后，鹿野便照旧站在那些来迎接的百姓们面前，说出了这些天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

下面百姓有些哗然，有些人还没听懂。

鹿野毫不厌烦，给那些没听懂的百姓用大白话解释。

“大娘，这些饼子您留着，我们不缺吃的，就算缺吃的，也不能跟你们要，这是我们朔方军的规矩。”

“大嫂……”

“大爷……”

起初百姓们还不相信。

兵是什么？

这年头，在北地，兵跟土匪往往也就是名头不一样罢了，不论是兵，还是匪，所过之处，往往要搜刮当地糟蹋一番，所以百姓早就习惯了。

所以在听说鹿野他们不仅不为害乡里，还把土匪全收拾了后，他们心中感激，不用人来抢，便主动拿出家中的粮食来感谢他们。

但现在，鹿野说，他们不要他们的粮食？

哪怕是陈蹇之陈大将军那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打仗，也不会说不要当地百姓的上供哪！

但事实胜于雄辩。

“不收百姓一针一线”，这是这支流民军建立之初，鹿野就定下的死规矩。

起初她当然并没有明说，因为起初这支队伍根本不能叫“军”，就是支几万流民凑成的草台班子罢了，随便一戳就能散，那时候她说什么规矩都是没用的。

但一路上，她惩治流民中不安分的人，又带着剩下的人日日操练，扫荡一个又一个贼寨匪窝。

队伍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富裕，更重要的是，她的威信，她的声望，也终于到了能够一言既出，万众服从的地步。

于是那些早在她心中定好的规矩便被她拿了出来。

而如今还在赶路途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得扰民。

哪怕百姓“主动”，也不许收受百姓的馈赠。

如果鹿野的威信不足，如果这支队伍还是刚刚上路时根本吃不饱的情况，她这些规矩当然形同狗屁。

但问题就是如今不同了。

所以，这在无数人看来不可思议——甚至在何朔看来都过于天真的想法，竟然真的被鹿野做成了。

所以如今他们这支队伍所过之处，无人不赞扬称颂，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清剿了土匪，更因为他们的作风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所以，“朔方军”的名声才越来越响亮。

半刻之后，所有拿了吃食礼物甚至金银的百姓都收回了自己的东西，脸上满是赞叹之色，然后在当地衙差吏员的劝说下，依依不舍地离开城门处。

因为人太多，鹿野他们即便路过城镇，也很少进城休息，一般都是少两人进城采买补给，大队伍留在城外安营扎寨，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看百姓们都走了，鹿野便准备照常去忙碌，然而，打眼一瞅，便被她发现了点不对——

纷纷离去的人群中，有几个人屹立不动，而且，眼神始终望着她。

她朝那几人望去，片刻后，眼里倏然放出光彩。

“啊！”

她欣喜地叫了一声。

而后，那几人也叫了出来。

“鹿姐姐！”

“小野。”

“哼！终于看到我们了！”

……

几人或兴奋，或温柔，或傲娇地喊着，然而脚步却都一致地朝鹿野走来。

等走到跟前，几人的面容更清晰了。

有中年妇人，有妙龄少女，有初阳少年。

乍一看都普普通通，但仔细看，却能看出个个五官底子不错，皮肤细腻，身形也匀称，甚至其中还有人脚步沉稳有力，不似普通人一般虚浮。

脚步最沉稳有力那个最先蹦跶到鹿野跟前。

“还行啊，你现在很威风嘛！”

明明是夸奖赞叹的话，经她嘴里一过，愣是显得阴阳怪气起来。

但鹿野丝毫不介意。

一巴掌拍到她肩膀上，把人拍地一个趔趄。

“嗯，你也长进了些，起码不会被我一巴掌就拍倒了。”鹿野真心称赞着。

“喂！”少女薄怒，“少看不起人，我现在可厉害了！”

说着，就要撸起袖子给鹿野看她胳膊上的肌肉。

好在，被她身后及时赶上来的人拦下了。

“瑶瑶！”

莫婉娘傅佩一左一右拽住了傅瑶的胳膊，均是一脸的哭笑不得，“别忘了你还是个姑娘家啊，怎么能当众捋袖子露胳膊……”莫婉娘这话说得多少有点有气无力。

“姑娘家怎么了？露胳膊怎么了？我爱露就露，谁眼睛不老实打我的主意，看我不把他打地爹娘都不认识！”

傅瑶仰起头，得意洋洋地道，说着还又挥了挥拳头。

她身后众人均是无奈地一笑。

鹿野也笑。

没错，这几人，便是从离开朔方后便久违的傅家人。

莫婉娘，傅瑶，傅佩三人自不必说，还有傅仪澜傅仪琤傅仪斐三个小的，以及傅家长房几个婶娘，都是傅家人里说话举足轻重的。

她们此时在这里，自然不是跟那些百姓一样专程来迎接鹿野，而是——她们肯定已经收到了傅霜知的信，知道傅家已经平反，如今，便是要回京城，回到她们应该回去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鹿野有些感慨，却也有些轻松。

不论如何，这是她们的心愿。

不过——

鹿野瞅了瞅，又瞅了瞅，好奇道。

“其他人呢？都在城里吗？”

眼前只有七八个傅家人，其他人，鹿野很确信没有看到她们的影子。所以难道都在城里没出来么？

莫婉娘闻言，脸上笑意大了些。

“没有其他人。”她道。

鹿野有些不解，“啊？”

莫婉娘继续笑。

“此次回京，只有我们几个，没有其他人，其他人都还留在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