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歪斜的烟囱流进煤堆。我踩着蜂窝煤渣通火道时,许念正给张茜装假肢。铁锤敲击声回荡在清晨的雾里,像极了旧时光里他钉馄饨店招牌的动静。
工伤赔偿金。我把信封扔到铁砧上,油墨味混着他焊接假肢的焦糊气。张茜单腿跳过来捡钱,义肢螺丝擦过我手背,血珠渗进煤灰变成褐色。
他摘下护目镜时的眼神让我想起母亲葬礼那天,火焰在焚化炉口摇曳,烧化了孝服袖口的馄饨刺绣。现在那团火在焊枪里复燃,映出张茜义肢上的茉莉花纹。
立冬后的第一锅羊杂汤没放香菜。许念留在砂锅底的瓷勺缺了个角,缺口处粘着当年摔碎相框的玻璃渣。我对着缺口喝汤时,瞥见隔壁药膳坊的霓虹灯牌,张茜的名字镶着金边。
工商局来封门时,我当众烧了父亲的卫生许可证。火苗窜上房梁那天,许念冲进火场抢出发霉的账本,烫焦的封皮下压着张堕胎费收据。
你就这么恨我?他脸上新添的烧伤像条蜈蚣。我扬了把香灰进火堆:比起你在我妈止痛药里掺面粉,这算慈悲。
消防车划破夜幕时,馄饨店的塑料门帘熔成血滴状,落在我给他织的围巾残骸上。
拆迁队的挖掘机开进老巷时,许念给我送了双线手套。我戴上扒墙皮时,线头勾住了藏砖缝的许愿瓶。玻璃瓶里塞着当年没送出的电影票,背面多了行铅笔字:[来生票根]
张茜的轮椅卡在瓦砾堆里喊救命,我举起许愿瓶对着太阳:你们猜这里面是什么?拆迁工头起哄说肯定是情书。
我当众朗读票根背面的字:1999年2月14日,许念带程小满看《泰坦尼克号》,途中给张寡妇买止疼片迟到半小时。
砖墙轰塌的烟尘中,许念掰开我鲜血淋漓的手,碎玻璃嵌进掌纹里,遮住了生命线上的断点。
公证处的搪瓷杯锈穿了底。我摩挲着杯沿的先进个体户红字时,许念正给张茜按遗产继承手印。墨水晕染了领养协议上程小满三个字,像当年存折被洗衣粉泡花的账户名。
诊疗记录。律师推来的文件袋里装着整本病历,证明许念在程母重病期间的看护过失。张茜抢过病例撕碎时,假指甲掀开了渗血的纱布。
我举起手机播放监控录像,雪花屏里晃动着许念调换药瓶的手。公证书飘出窗口时,遮住了楼下殡仪馆的车队,领头的花圈写着药膳坊主理人张茜。
白露那天的判决书像块陈年冻肉。我站在拆迁废墟上钉新招牌时,许念拎着碎咸菜缸找上门。缸底糊着张生育津贴申请表,经办人签名是他偷签的程小满。
胃癌诊断书。他脱力般跪在碎石堆里,呕吐物染黄了领养审批表,能不能...
起重机的钢索突然断裂,砸碎了最后半堵墙。我抹开眼前的灰看见砖缝里的铁盒,腐坏的槐花饼下压着离婚协议,见证人栏签着张茜尚未死透的名字。
招牌念满药膳坊重重落地时,血从许念嘴角流到判决书公章上。我踹开压住他的混凝土块,摸到他口袋里融化的水果糖,是九岁那年我分给他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