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医道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二 凉城

李长安一路北上到了一座突勒境内名叫凉城的小城，几百里路晃晃悠悠就过去了，一路上大摇大摆，自己是在敌国地盘上的觉悟是半点都无。

北朝突勒境内也有南朝中原人，有些人是来北地做走私生意的，还有些人是在南朝混不下去或者犯了事跑过来的，比如那位身在王庭的突勒客卿薛秉权。

还有一部分人比较特殊，当年那场震动中原的永嘉之乱之后，有一大批人因为各自的原因迁徙到了北朝突勒汗国，突勒先汗赫顿收留了他们。这群人实际上是目前在突勒汗国的南朝人中混得最好的那一波人，只不过这群人头顶上又压了个只身赴北的薛秉权，导致他们没有那么出名罢了。

突勒虽然是游牧为生，但是也会有些大大小小的城池。凉城说是城池其实也不太恰当，方圆占地本就不大，也远没有南朝砖石筑成那般高大宏伟，所谓城墙都是石块泥土勉强垒起来的，这玩意儿在两军对垒的时候能起多少作用有待商榷，不过北朝突勒人也不在乎这些。马背上的民族没有守城的说法，连妇孺都能在马背上稳稳的开工撘箭，要打仗那都是马背上见高低，这所谓城池至多也就是围个圈，好跟那些南蛮子做生意的时候不至于被风沙眯眼睛罢了。

城中也不像南朝城池那般有许多百姓居住、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这里多是些骡马市做骡马生意的或者做其他买卖的人，此外就是些饭庄客栈什么的，挣些过路钱。

北朝一些做买卖的另类商人会在这里出售一些比如兽皮、牛羊毛之类的东西，有时候也会买卖一些草原上独有的草药之类的，反正只要不是犯禁的东西，其他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南朝一些走私商人会把南边偷运过来的货物拉到这里来出售，比如先前李长安在草原上碰到的香料布匹这些在这里的集市上就有买卖，生意还不错。

北朝人缺这些东西，加之贵族之间这些东西又都很时兴，据说突勒的贵族们现在慢慢都不兴互相送奴隶什么的那一套了，毕竟上得了台面的突勒高官还有部落王这些，谁的手底下没个千八百的奴隶，送大家都有的不如送这些从南朝弄回来的稀罕货，我有你没有或者我有很多你只有一点这才显得老子财大气粗不是？

贵族们的风气一变，下面跟着做生意的就有门道了，所以那些做买卖的走私商人瞅准了这事儿能赚大钱，这也是为何在剑拔弩张的边地还有人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也要做这趟生意的原因了，“人为财死”这话可不是简单胡诌出来的。

这大概也算互市的一种了，只不过都是做些偷偷摸摸的走私生意，远不到开关互市那么大的动静，毕竟在官面上两大帝国你死我活的大战就没停过，好些年连和谈都没有谈过一回，两国的大人物们像是约好了一般一个劲儿的死磕。

李长安骑在马上晃悠到城门口不远处看了看，城门边上有几个突勒军卒，但并不像端岳城池各门的守卫一样会规规矩矩值守，严格盘查来往出入的路人。这些人中间只有两人松松垮垮站在门口扶着长戈像是在看门，不过也是明显的心不在焉，频频回头看着其他人都聚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张桌子边上赌钱。

李长安看着这些人暗暗摇头，果然之前在云中听来的小道消息不假，北朝的除了王庭和左右四大王帐的城门卫，其他小城的城门卫纯粹是摆设，突勒的达官贵人们显然也不指望这些人防着探子刺客，就这鸟样要靠他们发现细作纯粹是扯淡。

这帮兵痞要查谁只看心情，而且一般不会拦着突勒人，南北两朝在面容装扮上会有大大小小的差别，这些军卒看人下菜碟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多数时候拦人不是看你可疑而是觉得这家伙可能是个有钱的南蛮子，倘若拦下了谁再装模作样盘查一番，多半就是奔着钱袋子来的。

至于这小道消息谁说的，不难猜就是了。

李长安看了片刻，翻身下马，从马鞍上拿下那只简单装了两套便装和两粒碎银几枚铜板的包裹丢在一旁，再把马鞍笼头战刀这些都卸下来找个隐蔽的地方埋起来，然后拍了一把朝云的马屁让它自个儿撒欢去，这匹马很灵，只会在附近转悠觅食，不会跑远。

李长安做完这些这才拾起地上的包裹缓缓往那小城城门口走去。

朝云过于神骏，加之马鞍战刀这些东西又都过于扎眼，这些东西在草原上瞎跑的时候无所谓，能碰上的人本就不多，被盯上大不了反身往回跑就是了，但是在人家的城门口还这么大摇大摆，就不是来刺探军情了，纯粹是大半夜打着灯笼进坟地，撞鬼来了。

城门口那两个站的松松垮垮的城门卫在这边守门已经好些日子了，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不少，老远见到一个南朝人晃过来的时候，俩人对视一眼微微站直了些。

熟悉的人心里都清楚，这架势就是要查人了。

果不其然等那个只背着个干瘪包裹的南朝人走到近前，两名城门卫手中长戈微微往前倾斜，两两交叉拦住了李长安的去路。

李长安对于这种被粗暴拦路的方式拦住去路早有预料，心里有些不爽又有些新奇。

在长安城里敢拦着七皇子去路的人不是没有，但一般也会是恭恭敬敬抱拳行礼再把人拦下，从长安城出来往云中去的这一路上，路过那些大小城池的时候基本也是有查人的大家伙都被查，不查人就是大伙都不查，像这凉城门口这般被突兀拦下的时候是真没有过。

不过确实早有预料倒也不如何的吃惊，看了眼那两个面容玩味的城门卫，李长安面上摆出一副读书人受了惊吓的表情，看着两人用一口半生不熟的北地方言问道：“小生是南边来的读书人，两位军爷可是有事？”

那两个城门卫见此人表情之后皆是在心中暗暗鄙夷，南朝人尤其是他们所谓的什么读书人都是怂货，多数他们拦下过的南朝人都是这个反应。哪怕是他们听说过的读书人，不孬的也就有数的那么几个，一个是他们突勒先汗的客卿，那个叫薛秉权的大人物，还有一个就是南朝云中都督府的那位长史，坑杀了他们近十万士卒的那个，叫韩棠的。其他的，他还没见过有几个有种的，包括眼前这个。

思及此，那两个城门卫看着眼前这个所谓读书人就更不屑了，不过也不废话，大喇喇说了句：“盘查细作，把行囊交出来！”

李长安装作害怕赶忙把背上行李拿下来递过去，嘴里面嘟嘟囔囔道：“两位军爷明鉴，小生只是个读书人，南边没门路活不下去才想着来咱们北地讨生活的，可不是什么细作。”那城门卫见他这反应，一人嗤笑一声：“是不是细作你说了不算，老子说了算！”

另一人结果包袱扔到地上，抽出腰间的佩刀挑开包袱，拨拉了两下，翻出了包裹中的那些碎银和铜板，若无其事弯腰捡起揣在怀中，再一脚把包裹踢回李长安身前，然后两人对视一眼，骂骂咧咧道：“滚吧穷鬼，连个整银都没有，拿着几块铜板跑路，呸！”

说着不过瘾还往地上唾了口唾沫，“滚！”

李长安适时做出个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一张脸涨得通红憋憋屈屈的弯腰把地上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包裹拾起来背在身上，匆匆往城内走去。

那两名城门卫见这家伙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灰溜溜入城，更加的鄙夷，还在身后嘲笑：“嗤，果然这些南朝人都是怂货，这都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没种！”

李长安穿过城门洞，对身后那两个城门卫的叫骂嘲讽置若罔闻，一路面无表情往城中走去，至于银子被夺了什么的他也不怎么在意。银子嘛，藏一藏不被搜出来的本事李长安还是有一些的。

凉城之中明面上的官家势力并不多，也就一个城主府，好像是附近的哪个部落王麾下的人充任，平日里不怎么关心城中事务。城主府辖下有大概两三个百人队作为卫队，平日里只是维护秩序；再就是在骡马市的市中设了个税署衙门叫城税司，凡是在城中成交的买卖一律十五税三！

这个税率让一众买卖人咂舌，最早的时候也有人不服气，结果就被城主卫队教做人了，那之后就没人敢再有二话了。

当然，你要是还不服气也可以不来城中做买卖，在外头一样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这样做买卖的自然也不会有城税司给发的凭证，要是被抢了什么的官家概不理睬。

蹊跷的是，从某个时候开始，草原上不知怎的就突然马贼横行，如蝗过境，半路劫道杀人越货的事天天都有，再后来这种事发生的多了之后那些商贾们也就只能咬牙捏鼻子认了，毕竟双方买卖的都是些还算稀罕的东西，十五税三也不是没得赚，就是少赚点而已，怎么也总比血本无归还搭上命要好。

这都是突勒南边的那些小城之中都有的规矩，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各城的城税司发的凭证竟是通用的。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但是深究起来这事儿翻开了顶天也就是附近哪个部落的部落王在背后撑腰，至于这些人背后还有没有人就不得而知了。

跟端岳一样，也没有人去刻意追究这些事，大多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反正两大帝国的官面上大家还是死仇就是了。

想做买卖？门儿也没有！

李长安进城之后也不着急赶路，就只是漫无目的在集市上闲逛，这招还是跟号称“包打听”的赵平川那小子学会来的，那家伙当初洋洋自得显摆自家这门看家本事的时候还特意说过，要听消息，好地方不多，酒楼饭庄、青楼勾栏，再就是这人多嘴杂的集市，指不定在哪就能捞到一句有用的。

集市上各色人等比比皆是。说来也奇怪，两国的边军打生打死打了几十年了，可突勒这边地小城之内竟能看到几近世仇的两大帝国的子民们做生意做的还有声有色。

李长安背着手在各个大小店铺摊子中闲逛，本不大看得上的这么个地方还真就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李长安在转了一圈之后大概心中有数，这凉城之中买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在一些位置稍偏的几处地方还有人私下做一点稍犯忌讳的生意，买卖一些行伍之间才有的东西，生意不算大，价位着实不低，敢做这种买卖的想来也不会是简单之辈，但实际上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

正如此刻。

李长安一手抱臂，一手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的蹲在一处摊位前，这是一圈转下来，让李长安觉得最有意思的一处摊子，地方不大，三尺见方，琳琅满目满满当当。

摊主是个邋里邋遢的中年汉子，一身草原上最常见的兽皮袍子，面色略黑五官硬朗，看着就不像个有钱人的样子，双手插袖蹲在摊位后面，盯着李长安。两人已经在这儿大眼瞪小眼蹲了好大一会儿了。

先前李长安本意只是随便到处转转，没想着能遇上什么稀罕东西，只是未料到路过这家摊子的随意瞥了眼摊子上摆放的物件之后，他已经跨出去的那只脚就又收回来了。

想不到在这突勒边地一座小城之中的一处路边摊位上，端岳帝国的皇子殿下竟然在摊子上看到了几件贡品，官窑烧造专供端岳帝国皇家御用的贡品瓷器。

按照端岳律法，贡品这种东西是不得见于民间的，官窑烧制出来的贡品，由内侍省专派转运使负责押运至京城再交内侍省转派至后宫各殿，以供贵人们使用。

转运使在押运贡品途中，但凡要是遗失了哪怕一件贡品，那都是要杀头的大罪。当然，虽说贡品只进宫门，但也不是没可能出宫门，皇帝封赏有功臣民有时也会赐一些贡品的金银玉器，但是这种敕旨封赏的东西岂会有被买卖的可能，且不说舍不舍得，还有个敢不敢，拿皇帝封赏的御赐之物换钱，怕是得有个欺君之嫌。

即便如此，这地方居然能见到几件贡品，这就很有意思了。

李长安随手抄起一尊青瓷莲花盏翻来覆去研究了一番，那摊主也不拦着，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年轻人。

这莲花盏通体青釉色，胎质厚重，底款竟是“治正十五年御制”。

李长安看完那底款之后就咧嘴笑了，想不到这莲花盏还是新款的，出窑才一年，一件端岳帝国官窑出来才一年的皇家贡品已经流落到突勒境内了，还被如此随意的摆在路边摊上卖。

若不是那摊主出价实在太高，高到这小城之中没人买得起的地步，这东西李长安也未必见得到。可话又说回来，这东西都贵到此地无人能买得起的地步了，可这摊主竟然敢这么摆出来还半点事都没有的样子……李长安抬头看着那邋遢的中年人，笑了笑：“阁下是个高人呐？”

那邋遢汉子闻言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开口道：“买得起就掏钱，买不起就放下。我这摊子上的东西，砸坏哪一件你都赔不起。”

李长安闻言笑得更欢了：“说说，够不够高？倘若够高，你这儿的东西我都包了；若是不够高的话……老子就要撸袖子抢了。”

那汉子也不恼，只是双眼微眯看了眼李长安，还是淡淡的道：“如果能把一个底子扎实的三境巅峰武夫打成死狗就算高的话，那老子是挺高的。”

“有点儿意思。”李长安接着笑。

汉子并未接话，眯着眼盯着李长安看了许久，见他还是一脸坦然与自己对视，便抬手揉了揉额头无奈道：“南朝来的小子，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行走江湖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你们南朝有句话好像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老子今天心情但凡要是不好一点点，就你这嬉皮笑脸的做派早都已经趴在地上了。”

“那这不是看你心情还行嘛，我想着趁机过来套套话。”

那汉子闻言直接气笑了：“老子真是头一回见到像你这种脑子有坑的实在人！麻溜滚蛋，老子今天不想出手打架！想问这些个南朝贡品怎么来的是吧？你看我长得像傻子会做自断财路的事？”

说话间那人又挥了挥手，“还有！我也不想问你是什么人，做什么来的？看你小子是个妙人奉劝一句，这北朝的水不比你们南朝浅，王八更是一大堆，不想死就麻溜的滚蛋！在这地方被人砍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好嘞。”李长安也不废话直接起身走人，同时心中警钟大作。

这个看着平平无奇的邋遢汉子最后那几句话意有所指，而且这家伙到底看出了点什么不得而知，是什么人同样不知。

在这凉城，李长安可谓身在异乡举目皆敌，既然苗头不对，最好还是抓紧离开是非之地比较好。

心中如此想着，李长安脚步不停晃晃悠悠往城门口走去，先前从南门进来的，此刻得换个城门出城，免得引人注意。

……

凉城东门外，这几个城门卫与南门外的那几个似乎不大一样，人人手持长戈规规矩矩站在城门口，仔仔细细盯着进进出出的行人，若有可疑之人当即拦下盘查。

此地来往的行人大多都是熟门熟路，见这些城门卫的大人们如此做派，一个个自然心中有数。有个长相富态的圆脸商人被拦下之后也不慌，偷偷摸摸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点头哈腰朝那拦路的城门卫递了过去，低声谄笑道：“各位大人辛苦，保一方太平职责重大也着实不易，这是小的孝敬给各位大人的，请大人们喝茶。”

那被递了银子的城门卫并未接那锭银子，低头看了眼银子又抬头看了眼城外，遥遥见一队骑军从远处官道上缓缓往城门口走过来，脸色微微变了变，一把将那锭银子推了回去，低声骂道：“少他娘废话！老子是盘查不是劫道，再废话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常年外出做生意的商人自然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那圆脸商人留心了那城门卫看他身后的那一眼和随之微变的面色，只是瞬间就心中有数了，悄悄将那一锭银子收回袖中，解下包裹打开让那城门卫检查。

至于慢慢靠近城门口的那一队骑军，人人双马，手持长矛腰佩弯刀，一身甲胄乍看一眼像极了南朝骑军的装束，而这一队骑军的领头装束则又与其他人不同，是一身皮甲上又套了一身链子甲，原本俊美的面容因为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冷肃。

若是李长安此刻在城门口，必然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是个熟人，正是当初他们第一次随斥候营北上探查的时候带兵围追堵截差点让他们那一队斥候全军覆没的那位突勒千人将薛宗翰。

此刻这位千人将身侧还要一人策马与他并驾齐驱，不过此人就不能说是骑马了，因为他是蹲在马鞍上的，马匹前行颠簸却不见蹲在马背上的那人如何晃动，旁观之人甚至都有一种他蹲着比别人骑着还稳当的感觉。

这人也是个熟人，正是当初那场对峙时跟在薛宗翰身后擎着大纛的那名亲兵。

只是看现在这架势，此人就万万不是一名亲兵那么简单。

薛宗翰领兵靠近城门口的时候，十几名城门卫已经早早将闲杂人等驱离官道然后手持长戈分成两排在城门口两侧站得笔直，除此之外，官道上还站着几人，各个衣着华贵面色红润。见薛宗翰领兵到近前，那几人中的领头之人双手抱拳大笑着上前招呼道：“哈哈哈，欢迎薛千将大驾光临，一路辛苦！在下乃是这凉城城主格勒图。”

说完又指着身旁的三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我凉城城卫司主将贺塔，这位是凉城城税司税官桑且格，还有这个是犬子莫桑。”

贺塔是个膀大腰圆的粗犷汉子，面容黢黑，一脸络腮胡扎成几根小辫垂在脸侧，看起来不好相与；相比之下，税官桑且格就比较瘦弱了，尖嘴猴腮，用相士的相面术里的话来讲，此人必是心机深沉的奸恶之徒；至于城主之子，少城主莫桑，则是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面容倨傲略带不屑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千人将薛宗翰。

格勒图介绍到他儿子的时候，薛宗翰身侧蹲在马背上的那位所谓的千将亲兵的中年汉子看了眼那个一脸不屑的年轻人，咧嘴笑了笑，一口牙齿白生生的有些瘆人。

薛千将也不下马，举着马鞭抬手松松垮垮抱了抱拳：“劳烦城主出门远迎，小将愧不敢当。”

话虽客气，但是连马都不下，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城主格勒图身侧的武官贺塔和税官桑且格见状都皱了皱眉，只是格勒图像是毫不介意一般笑着让开道路，抬手往城中让路：“薛千将，请！”

薛宗翰也不客气，只是简单点了点头，轻夹马腹带人进城，身后五百军卒缓缓跟上一同进了城，反倒是将身为这凉城主人家的几位晾在了路边。

少城主莫桑一脸不忿，嚷道：“父亲，你何必如此低声下气？这薛宗翰区区一个千将，被人家带进坑里丢了咱们突勒上千的探马军卒，仗着他那个劳什子客卿的爹，现在又带人出来耀武扬威！一个败军之将，是谁给他的脸敢如此嚣张，咱们何必如此怕他？”

“你给老子闭嘴！”格勒图回头瞪了眼自己口无遮拦的儿子，看了眼薛宗翰及其下属都已经入城走远了，这才转身骂道：“他嚣张不嚣张是他的事，有没有嚣张的资本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你个混账东西，光知道给老子闯祸！”

格勒图骂完了两句之后面色缓和了一些，看着这个还一脸不服的儿子真是生气又无奈，最终还是没再骂下去，只是低声警告道：“再让老子知道你口无遮拦无法无天，老子就把你关进城主府的地牢！关到死！”

见那逆子对自己的警告一脸的不以为然，格勒图只能是无奈的摇头苦笑。

凉城城主格勒图丧妻多年，这些年来也不曾续弦或者纳妾，这一点其实与草原上的很多人都不大一样，也正是因为没有娶妻续弦，所以这些年下来他也就这么一个独子。

可能草原人天生自由散漫惯了，加上这小子自小就没有娘亲教导，在这凉城内除了他这个父亲之外又是个谁都管不得的，现如今已经年满十八的莫桑直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脾气，嚣张跋扈的不得了。

莫桑自己不清楚，但是当爹的格勒图清楚，这天下大了去了远不是只有凉城这么大点随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等以后出了凉城，嚣张跋扈是非要吃亏的，可这个混账东西说又说不听，下狠手教育他又舍不得，下不了那个手。儿子教成这样，他这个当爹又当娘的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格勒图骂完之后想到这些无奈事心中直叹气，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了便转身抬步往城中走去，薛宗翰带人已经走远了，作为地主的城主大人不能落后太多，要安顿他们住下，还得摆宴接风，要忙活的事情还多得很。

……

李长安一边闲逛一边往城门口晃荡，想起那个邋遢汉子似有所指的言语总觉得古怪，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没那个必要在这里跟人干架，除了打一架之外半点好处都捞不到的事绝不做，他堂堂京城一霸从小到大就从不是个愿意吃亏的。

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李长安不经意抬头就看到了老远处正领兵进城的突勒千人将薛宗翰，还有他旁边那个蹲在马背上的“亲兵”。

李长安脚下一顿，暗道糟糕。他们之前是在战场上对峙过的，虽然当时还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而且他当时浑身浴血，还戴着面甲，这个突勒的千人将应该是认不出他的，但就怕万事皆有个万一……李长安默默转身背对着主街和缓缓走近的突勒骑队，站在一个买卖毛皮的摊位前装作挑选兽皮，注意力还放在身后那一队骑军身上。

……

薛宗翰领着麾下骑军缓缓进城。方才那个什么城主的儿子说的话他听见了，那家伙声音太大，把什么“区区一个千将”、“败军之将”、“嚣张”之类的这些个词都灌进了他的耳朵里，想不听都不行。

薛宗翰一边骑马前行，一边想着这些让人糟心的词句突然咧开嘴呲着牙笑了笑：“呵呵。”

说起来败军之将就不免要想起来那十来个被他追着在草原上乱窜的端岳斥候了。

现在想想那场他领军以来第一次打输了的围猎，印象最深的其实不是后来那个领着两千人将他麾下千人队包了圆的那个什么杂牌校尉，而是那几个敢跟他麾下对冲的斥候。

就算是知道会有人来救，可毕竟用他们南朝人的话说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十几个人连自己能不能活着等到援军都不确定就敢跟他一个千人队对冲，让他薛宗翰这么一个自忖从小就嚣张跋扈眼高于顶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佩服，这几个人值得他竖个大拇指。

那少城主聒噪声已经离得远听不见了，他其实也不怎么在乎，井底之蛙，哪天他要是运气不好犯到自己手里再说吧。

薛千将从来都承认自己不是个大度之人，被人顶着鼻子骂还不计较不是他的做派，但也不至于刻意非要找茬跟这么个小人物过不去，太过跌份儿。所以，但愿那小子能天天祈祷天神保佑，不要有朝一日犯到他手里。

薛宗翰从小长在王庭很少出来，像凉城这种边地的小城他更是没来过，进城之后看着街道两边的摊位有些新奇。还别说，这地方挺有意思的，感觉卖什么的都有，南朝的胭脂水粉香料绸缎字画古玩……北朝的毛皮草药还有一些不常见的奇珍异兽……正四处打量的薛宗翰突然就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卖毛皮的摊子前的南朝年轻人，看背影似乎有点眼熟。薛宗翰转头看了眼一旁蹲在马背上的那个人，见那人目光转过来看着自己，他抬起马鞭指了指那个站在毛皮摊子边上的背影，低声道：“贺兰，你有没有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这个被叫做贺兰的人名叫贺兰赭，贺兰姓在草原上也曾是显赫一时的贵族大姓，只不过后来沧海桑田王朝更替逐渐的有些没落了。

贺兰赭闻言转头瞥了眼那个背影，思索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他是受了客卿薛秉权的委托才随薛宗翰南下的，目的则是要保护这位客卿大人的独子，防着他在战场上有什么意外。至于薛宗翰作为千将，调度指挥军马什么的他不参与也不关心这些。

当初在战场上对峙的时候，贺兰赭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都只在某一个人身上，至于其他人可能是入不了眼所以他也就没怎么在意，所以现在看到李长安的背影的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是当初跟他们对峙的那伙南朝人中的某一个。

薛宗翰见贺兰赭摇头之后皱了皱眉，他也不记得他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毕竟此次南下见过的南朝人不在少数，但就觉得很是眼熟，于是扯了扯手中的缰绳让坐骑停了下来。跟在身后的麾下骑卒也一起停了下来。

薛宗翰指着那个年轻人道：“那个南朝人，转过身来！”

李长安一直注意着身后的骑队，听见那千人将的说话声有些无奈，还真是想躲都躲不过去，只得转身装作很吃惊的看着领头的那两人，指了指自己，再“战战兢兢”问道：“大人……是喊我吗？”

“是！”薛宗翰看着李长安，这会儿更觉得此人面熟了，但是确实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问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