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檀玉品出些不对来,蹙眉问道:“你当时不怎么想让我死,你现在就想让我死了?还是你认为,我现在值得你信任了?”
她跟裴桓予之间的关系,远不到可以交托信任,相知相许的地步。
裴桓予相当坦诚,说道:“你不值得信任。”
他说到此处,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宿檀玉虚虚放在他胸膛处的手,都感觉到了一阵震动。
裴桓予眸光潋滟,声音低哑地继续说道:“但是你喜欢我。按照你过去的承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这比所谓的生死要重要得多。”
宿檀玉微怔。
裴桓予总是这样,将她所谓的喜欢放置于一切之上,甚至于可以不顾及她的性命,除非她不断提醒他,她想要活下去。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你背叛了他,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裴桓予似乎只懂了一半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腕,说道:“陛下于我,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我投诚他,是为了找到你,再实现你告诉我的一切愿景。
现在你已经在我怀里了。但我们还有很多个以后。我会好好隐瞒着他,你放心。”
宿檀玉的双目短暂失神。
他怎么可能隐瞒得下去?她是想要弑君。
被龙椅上坐着的那个男人,杀掉的人不计其数,大概也只有她还心心念念着复仇,
而裴桓予此刻再度开口:“夭夭,我想要你。”
宿檀玉回过神来,望见他那双分明已经情动的眼眸,像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裴桓予历经世事,早就成了众人眼里心机深沉的疯子。
然而他在面对她时,向来直白又大胆。
一如当年那个刚被她救下的脏兮兮的少年。
他见她半晌不语,便贴到她耳边,用一种蛊惑又委屈的语气,说道:“你曾承诺过我的,会全身心接纳我。”
他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用毒牙将毒液注入她的脖颈处,试探着麻痹她的思维。
宿檀玉却并不厌恶。
在她的记忆里,他是唯一一个坚定不移朝她走来,还不会畏惧她浑身冷刺的人。
母妃会对她失望,陆拂华会麻烦缠身、无力顾忌她,卫琢对她的好不远不近。
但裴桓予用血肉全然接纳了她的善良与恶毒。
尽管她怀疑他对她的感情,究竟是出于对恩人的敬爱,还是对温暖的渴望,更或者她只是他心里的一个图腾。
就如同天底下最热衷于烧香拜佛的人,他们病得极重,也因此更为虔诚。
但是她已经不会再有以后了。
那么他的真心假意,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垂下眸,搂住他的脖颈,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便是天明。
微亮的光线,刺激得她睁开了眼,而后就感受到腰身的酸痛。
她只睡了一个时辰的头脑,现在还昏昏沉沉的,而指尖却碰到了一个微凉的东西。
她微怔,撑起身一看,才发现是那枚水纹玉佩。
它被裴桓予放在她的枕边,而再远些的地方,是凌乱缠绕着裴桓予玄色外裳的素色的肚兜。
“怎么不再睡会儿?”
正在此时,裴桓予推门进来,身上只穿了白色里衣。
他向来阴冷的神情消失不见,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在不远处的桌面后,又快步过来,亲昵地将她嵌入怀里。
他用手丈量着她腰身的宽度,忍不住说道:“你还是有些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宿檀玉被他轻微触碰,却莫名有些想笑,连忙挥开他的手,嗔怪道:“痒,还有些疼。”
裴桓予当即明白过来,立刻要帮她揉捏,却不想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
“司主,马车已经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他应了一声后,有些紧张地回头看宿檀玉,却见她当着他的面,利索地脱掉寝衣,又换了身浅绿的裙衫,丝毫没有半点羞赧。
她对上他的视线,生怕他忘记似的,又强调了一遍:“你昨夜答应过我的,会带我一起去湛山寺。”
裴桓予叹了一口气,见她动作迅速地抓了两个点心,就往门边走,瞬间有种被始乱终弃的错觉。
“夭夭,我是答应了你,暂时不对外提及你我的关系。但你总要再念着我一些。”
他快步追上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又与她十指相扣。
“我现在虽是没名没分的,但总还是你的夫君。”
他说出这话时,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西梁皇室发迹之初,曾与胡人通婚,最是不在意所谓的礼教。
而后开国的那位陛下,虽是制定了一套律法,却没多在意所谓的女子贞洁。
夫妻不和则可以和离,寡妇同样可以再嫁。
这样的风气传到至今,虽说收敛了很多,但是余威犹存。
宿檀玉若是起了念头,大可以丢下他一走了之。
宿檀玉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将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塞进他的嘴里,问道:“分你半块。可以了吗?夫君?”
裴桓予的眉眼立刻飞扬起来,直到马车跟前。
萧一给他送来了关于湛山寺那女子的消息,又颇觉得他有些古怪,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提醒道:“司主,花楼里的药可不能乱吃。
属下知道萧五时常用拿一些神仙膏,极乐散献给您。
这些药膏虽能令人一时龙精虎猛,却后患无穷。”
裴桓予刚拧开竹筒,就听见萧五的话,抬眼说道:“我不曾吃那些来路不明的药丸子。”
话罢,他又低下头,仔细端详着纸上的消息。
萧一见状,咬了咬牙,又抱拳说道:“可是您今日的神态举止,与往常大相径庭,仿若服药后,瞧见了某些幻觉,因而头脑昏沉。
您如果身体不适,这次就让属下带着萧五,替您走一趟吧。”
他的音量随着情绪的波动,陡然提高。
宿檀玉即便是不想听,也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掀开帘子,从马车门探出身来,狐疑地看了裴桓予一眼,又看向萧一,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裴桓予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瞒着她吧?
萧一见是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自觉碰到了救星,连忙说道:“司主平时的样子,您也是见过的。但是他现在,容属下冒犯……
他现在就跟成亲第二天的小娘子似的,属下觉得他挽起袖子就能侍奉婆母,洗手作羹汤,还能带孩子了。
这不是吃了药,出现了幻觉臆想,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