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予跟宿檀玉,暂时回到了她先前住过的小院。
宿檀玉关上院门,轻声说道:“慈明死因,是中毒。但我对医理只通些皮毛,若要详查,还得去太医院借个人手。”
她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药瓶,用竹签挑出了一点,又取来先前存在院里的槐树蜜,裹在药膏上,放在墙角处蚂蚁穿行的地方。
不一会儿,前来搬行的蚂蚁忽然乱了方向,在原地晕头转向地打着转儿,最后细小的脚爪扑腾了几下,一命呜呼了。
宿檀玉站起身,将药瓶递给了裴桓予,神色有些凝重。
她问道:“督察司内犯人用的药,应该不是从外面随随便便就能带进来的吧?”
裴桓予点了点头,说道:“司内提前备了不少,都是太医院的人准备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下毒灭口。现在慈明被毒杀,在司内防备森严的情况下,还能发生此等的事情。这只能说明……”
“内奸!”
宿檀玉接过了话,眉头紧蹙地思索着,半晌后又道:“我在督察司的日子太短了些,实在想不出谁更有嫌疑。你呢?你有什么思路吗?”
裴桓予的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了卫琢那张笑得毫无城府的脸。
旁的暂且不提,但他在督察司里,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卫琢。
不光是因为他看向宿檀玉的眼神,还有他眼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
至少从明面上来看,卫琢是侯府公子,爵位世袭罔替。
章和帝的悲悯之心,及他对于珍妃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足以保证卫家不会被夺爵。
等到下一任帝王登基,毫无威胁的卫家则会成为帝王昭示仁慈的工具。
卫琢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一位富贵闲人。
这是燕京城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
无须阴谋算计,就可获得一切。
裴桓予慢慢垂下眸,掩饰住思绪,沉声说道:“我暂时没有可以怀疑的人选。”
他很清楚,他现在在宿檀玉的心里,远远不及卫家那些人重要。
这并非是她无情,而是幼时经历所烙下的症结。
她表现得再强硬,都没办法去庇护幼时那个缺失亲情的宿檀玉,故而会在有了能力以后,将从前未能满足的一切划分到自己的地界,看待得极为珍贵。
他只是敌不过她对自身的珍视。
他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最在乎的人,在乎的那个人跟他一样,这样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这时恰有人来禀告,宫里来人了。
裴桓予便匆忙出去,在门口撞上了宿婉凝张扬的车撵。
车撵四周饰以金铃,在风中微微摆动着,声音清脆,顶上则是各色宝石镶嵌的华盖。
八位容貌清丽的侍女分立在两侧,脸上挂着的笑,连同细微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宫里出来的人,惯是如此。
裴桓予并没有太多的讶异,只是瞧见明显距离宿婉凝更亲近的绿珠,轻微地朝他摇了摇头。
他顿在了原地,便见到戴了白纱遮面的宿婉凝,捂住心口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拖了长长的裙摆下了车撵。
“陆公子”,裴桓予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动作极快地让出了位置,“她是来寻你的。”
他翻身上马,将宿婉凝跟陆拂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绿珠是他察觉到崔贵妃的心思后,就安插到宿婉凝身边的眼线。
他没打算让绿珠进行什么危险的行动。
只要她在这母女俩试图做出某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时,透露些消息就足够了。
现在他羽翼已成,章和帝暂时也不会动他,那么他唯一的软肋就是宿檀玉。
他可不希望莫名其妙牵扯到陆拂华跟宿婉凝之间的恩怨情仇中,从而将宿檀玉暴露出来。
飞驰的骏马一路扬尘。
宿婉凝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瞥了一眼,就转过头来,目光冰冷地盯着陆拂华。
她声音嘶哑地问道:“为什么?”
陆拂华心知她的意思,却无端地觉得烦躁。
她居然还有能耐问他为什么?
堂堂一个公主,算计他一个臣子,做了那样的事情,竟然还不知道善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流产,就那样尖叫着要唤太医来保她的孩子。
流了那么多的血,孩子怎么可能保得住。
就算能成,生下来的定然也只是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怪物。
陆拂华一拱手,冷淡地说道:“我听不懂公主的意思,但现在陛下召我进宫有要事,我就不便奉陪了!”
他说完话,转身就要走。
宿婉凝的心彻底冷了下来,嘶哑着声音,喊道:“陆拂华,你就没有心吗?你都不打算问问,我的身体如何了?我没了孩子,心里有什么想法吗?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你当时就在现场,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你却告诉那些人,公主始终是公主。”
“男欢女爱本是寻常事,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婚约。我很快就要嫁进你陆家了!”
“为了让你和伯母安心,我还特意去求了父皇。让他允许我不必时时住在公主府,你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
“我是想当你陆家的儿媳,而非高高在上的公主啊!”
陆拂华忽觉一阵荒谬。
慈明的死,让他惹上了大麻烦。
但督察司里的所有人,不管是不是裴桓予的心腹,眼下都在迅速调查着案情。
就连宿檀玉,也是亲至牢房,不顾那些肮脏和避讳,前来验尸。
唯独宿婉凝,还在惦记着那些情情爱爱,甚至不过问他为何着急进宫。
“你若不是公主,我根本就不会娶你。”
陆拂华冷笑起来,转身怒视着她。
“你自甘下贱,做下不该做的事情时。怎么就不知道想想你公主的身份?怎么就不能够多顾忌顾忌皇家的颜面?”
“我陆拂华是个人,而不是你瑞嘉公主手里的玩物!任由你想要就要,想搓揉就搓揉!”
“不过好在,我现在的差事已经要保不住了,名声也毁了。我已然要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公主纵然威胁得太紧,我也不在乎了!”
宿婉凝被他这夹枪带棒的一顿话,打击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已经到了想回头,都不能再回头的地步。
见他又要离开,她一时又是气,又是急,冲上去抱住他的腰,期期艾艾地说道:“不……不要紧的,我可以去求……去求我父皇。他不会不管我的,再如何,我都是他宠爱的公主,他不会让我的夫婿没了颜面,这是在打我的脸,但也会让他面上无光。”
“国子监祭酒”,她见他僵住,心怀期望地开口说道,“这个位置如何,又清闲,官职又不低,名声也清贵。”
陆拂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额上绽出青筋。
他过去只知道宿婉凝喜好华服,看着张扬夺目。
虽不是他喜好的那一类女子,但到底样貌还是出众的。
但他却不知,她竟如此愚蠢!讲起话来,驴头不对马嘴!
他苦读多年,才中了状元,这一身的才学本事,不是用来给她宿婉凝增添光彩的!
什么国子监祭酒,听着是好听极了,但这跟赘婿又有什么区别!
“宿婉凝。”
陆拂华彻底维持不住温润的外皮,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真让我恶心。”
身后那女子沉默了良久,忽而松开了他,发出一声古怪的笑。
“我恶心?你说我恶心?”
她冷笑起来,欺霜赛雪的胸脯不住地起伏着,神色诡异得令人心惊,却散发出花到荼靡的美艳。
“那么,你那位跟裴桓予无媒苟合的心上人,就不恶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