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檀玉熬了药,又做好了红豆糕,端着一并往裴桓予屋里走,推开门后,却只余寂静。
她微怔,放下碗,正要去找时,刚一转头就见裴桓予迈步进门。
“你伤成这样,怎么还要出去?”
她快步上前,极为自然地扶住了他,却一抬眼,发现裴桓予望着她怔怔出神。
“怎么了?我不放心别人,就亲手给你熬了药,做了红豆糕。”
她把碗递给裴桓予,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温度刚好,你快些喝,别磨蹭。”
裴桓予望着她,唇角渐渐弯了起来,接过了碗,一饮而尽,接着又道:“多谢你,檀娘。”
宿檀玉有些别扭,张了张嘴,轻声说道:“这次是我的错,我该道歉的。你帮了我许多,我无论如何都不该这样绝情。”
裴桓予眸光微闪,淡淡地说道:“你并不欠我的,我是死是活,同你又有什么关系?这世间抛弃我的人,也不差你一个。”
他看向桌面上的红豆糕,伸手拿了一块,慢慢地吃着,弯了弯眼,平静地说道:“很甜。”
话音刚落,他突然一个踉跄,紧接着捂住心口,就要栽倒在地,脸色惨白。
宿檀玉惊了一跳,赶紧将他扶住,小心翼翼地让他倚靠在她身上,又把他带到床上躺下。
她仔细地打量着他的伤口,又替他试了试额头的温度,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裴桓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又松开,侧过了脸:“你不喜欢我,又何必这样关心我。我没关系的,你不必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他似是累极了,声音越来越低,合上了眼,长而密的睫毛撒下浅浅的青影。
本就精致异常的五官,更显出了病中西子的柔弱,分外惹人怜惜。
宿檀玉心里的愧疚更重,再加她本就不是完全对他无意,索性坐在一旁陪着他。
“裴桓予”,不一会儿,她见他呼吸声渐渐平稳,似是熟睡了,忍不住喃喃道,“我害怕。”
她害怕他爱上的,只是记忆里被一遍又一遍美化过的她,而不是她这个人。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一切都必须受尽折磨才能得到,包括了爱。
兰因絮果,她见过的太多,即便这世上有画眉之乐,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
“你在阮成家里见到我的时候,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你爱的或许真的就只是个影子,谁是夭夭,你就喜欢谁。我并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宿檀玉轻声说着,随即轻轻靠在床头,安静地注视着他,直至更阑人静,两夜没睡的困意袭来,终于没熬住,睡了过去。
她支起的手慢慢垂下,被霎时睁开眼的裴桓予握住,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里。
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思及方才的话,眼眸中满是笑意。
看来,她不是完全没有对他动心思,这就够了。
不枉他认认真真地分析了苏美仙的话,得出了要示弱,博取她的怜悯,以及让她吃醋的结论。
他慢慢闭上眼,以前所未有的安宁状态度过了一整晚,而后清晨醒来,下意识去寻找她的身影,却在抬头时,又看见她端着药碗过来。
他蹙紧了眉,有些不太情愿了,轻声说道:“我的伤口已经好多了。”
这样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
宿檀玉不为所动,将药碗又往他面前送了送,不容置喙地说道:“太医令交代过了,这药一天一副,必须得喝清了,总共要喝上两个月。”
裴桓予还没从昨夜的温存中回过神来,放柔了声音,唤道:“阿姐,别让我喝这些,好不好?太苦了。”
这让他仿佛回到了他娘死前的那些日子。
裴家人为了控制他,用无数的苦药汤子吊着他娘的命。
她每日喝下去的药,比吃的饭还多,还是被丫鬟硬生生地掰开嘴,往肚子里灌。
她早就不想活了,却还是不得不苦熬着,一天又一天,直至终于撑不住了。
“可是你不喝药,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不要再伤到自己。”
宿檀玉拉起裴桓予的手,把药碗塞在他手里,又道:“再大的苦头,再难的路,你都走过了。你听话,把药喝下去。今天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裴桓予温顺地喝完了药,却紧握住她的手不放,说道:“阿姐,我要吃红豆糕,只要红豆糕。”
宿檀玉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去厨房,却发觉手腕被他紧抓住不放,只得回身看向他,说道:“你先松手,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低低笑起来,眸光潋滟如水:“可是我舍不得阿姐,怎么办?阿姐昨夜睡在我的身侧,你我呼吸相交,同床共枕又亲密无间。今日,不该给我个交代吗?”
昨夜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却还被他说得如此暧昧缱绻,宿檀玉两颊有些发烫,却并无先前的排斥。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我……”
却不想萧一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司主,宫中来了人,要您尽快进宫一趟,陛下要见您。”
裴桓予的目光刹那间冷了下去,却在触及宿檀玉时,很好地收敛了情绪,嘱咐道:“我很快回来,你等着我。”
在得到她的回应后,他大踏步出门而去,坐了马车直奔宫里。
过了五凤楼,很快到达章和帝的御书房。
章和帝正在端详刚才送过来的情报,见裴桓予过来,便递给他,说道:“你也来看看,瞧瞧是真是假。”
裴桓予察觉到不对,依言接过后,一目十行地看完,复又抬起头,蹙眉说道:“这上面的消息定然有误。夭夭怎么会出宫后,进了花萼楼,又去了净妙庵当居士。”
章和帝目光威严,淡淡地说道:“她怎么就不能进花楼接客了?还是你认为净妙庵辱没了她?堂堂皇家寺庙所管辖的庵堂,先帝无子嫔妃和宫人,可都在那处清修。
你不是爱她至深吗?朕的人一直在替你寻她,怎么了?现在寻到了,你不想要了?”
裴桓予怔了怔,说道:“臣先前禀告过陛下,夭夭是……”
章和帝倏然提高了音量:“住口!夭夭现在只能是这个在净妙庵清修的女子。等会儿你从朕这里出去,还要一路欢天喜地而过,要人尽皆知,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裴桓予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臣懂得了。”
夭夭是他的心上人,但未免有人拿此事威胁他,这件事便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而如今泄露出去,那人还找来了一个假夭夭,其心不可谓不明。
“十二律”,章和帝冷冷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道,“宿闻渊喜欢琴音,死了都还不安宁。而你追查此事,还死了一个苏时章,十二律里的人不可能没有动作。”
“这个女子的出现,想必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要将计就计,替朕把幕后黑手找出来。至于永安……”
章和帝思虑片刻,说道:“她性子执拗,你不必将此事告知她。她若是不能体谅,朕就替你另觅佳偶。
她一个罪臣余孽,本就配不上朕的督察司司主。你也不必为她,误了你的前程。”
裴桓予心底一寒,却在对上章和帝那充满杀意的目光后,低声应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