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关天 第三章 水凼子翻船了 二、事故调查处理

第三天，事故调查组着手对行政人员的责任展开调查。阳平镇小会议室里，坐着安全生产管理局的王局长、杨科长，监察局的黄科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刘队长，海事处的季主任，以及阳平镇在家的五名党政成员。阳平镇党委书记王享成和镇长聂清波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烟，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板，沉默不语。调查组的几位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这般僵持了约莫五分钟。

王局长干咳两声，打破僵局说道：“今天我们要做两件事。其一，想了解一下阳平镇平日里的安全管理状况，以及出事当天现场国家干部所开展的工作；其二，我们的材料里还欠缺船主的相关情况，所以，海事处的季主任和治安大队的刘队长准备去深入了解。希望镇党委政府能给予支持与配合。”

书记王享成抬起头，大声应道：“好！好！我们派辆车送他们去现场，在家的同志们务必认真配合调查组的调查，一定要实事求是。中午在食堂安排饭菜，感谢调查组的辛勤付出！”

季元和刘队长乘坐着阳平镇安排的吉普车，不到二十分钟便抵达了养鱼人的小屋。一条大黄狗前爪扑腾，朝着他们狂吠不止。一位中年人从屋里走出，赶忙拦住仍在狂叫的黄狗。此人头发稀疏且蓬松，身形瘦小，微微佝偻着，上身穿着一件长袖衫，下身是一条溅满泥水的棕色长裤，脚蹬一双黄色解放鞋。当他瞧见两位身着制服的人时，神色间隐隐流露出不安。

“你好！我们来找养鱼的程保发，他在家吗？”刘队长问道。

“你们找他有啥事？”中年人反问道。

“我们想了解一下出事那天的一些情况。”

“我就是程保发。你们有啥问题尽管问！”说着，他便拿出山水市的特产烟“吉利”，递向刘队长和季元。

“你就是程保发？！别紧张，这位是海事处的季主任，我是公安局的小刘。我们主要想了解5月12日出事前后的相关情况，希望你如实回答。”刘队长一边向程保发出示证件，一边说道。季元也跟着出示了执法证件。

程保发顿了顿，猛吸一口烟，开始缓缓叙述起来。那天上午8点多，我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去给塘里的鱼儿喂食。这时，天水寨5队来了一群人，要坐船过河去清渠道淤泥。我跟他们说，这是渔筏子，不能坐人，船太小，而且还装着鱼饲料，根本承载不了这么多人。可人群中一个中年人却嚷嚷道，哪来这么多事，你说不能坐就不能坐？走，大家上船，我来撑船，别跟他废话。他不由分说就上了船准备撑船。他们强行把我从船上拉了下来。头两趟，每趟渡运6个人，到了最后一趟，一下子上来8个大人和3个小孩子。我说，不行！不行！人太多了，再多渡几趟。可那个撑船的根本不听。他把船慢慢朝河对岸撑过去，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大喊，船翻了！船翻了！快去救人。我听到喊声，赶忙朝塘堰望去，只见人们在水面上扑腾挣扎，撑船的那个人把船弄翻后，爬到了船底上。我急忙脱掉衣服，朝着塘堰对岸游过去，刘书记比我稍微早到一点，他把一位妇女送上岸后，又转身去救其他人。有个人沉到水里了，我把两个小孩子安置在船底上坐好，叮嘱他们千万别乱动。我一把将还在船底上瑟瑟发抖的撑船人拉下水，让他护着船，保持船的平衡。刘书记的弟弟是船上的三个男人之一，他把老婆和孩子放在船底上后，又去救其他人，由于太过疲劳，他开始往下沉。我和刘书记看到后，立刻向他游过去，当刘书记游到离他弟弟不到5米的地方时，他弟弟彻底沉入了水里。我和刘书记扎了好几个猛子，还是没把人捞上来。刘书记在水里折腾了半天，水又冷，我怕他再出意外，就强行把他拖上了岸。岸上的人用绳子把船和船底上的几个人拉到岸边，救了上来。岸上的人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

刘书记坐在坡上，大口喘着粗气。镇水利站饶站长走到他面前，小声问道：“刘书记，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该怎么向领导交代呀？”

刘书记气愤地说：“你们平时一个个能说会道，现在就只想着怎么向领导交代了。我得想办法把水里的人弄上来，还得想着怎么向他们的亲友交代。你最好如实把情况汇报给镇领导，越快越好！”

过了大概半小时，又来了好多人，其中还有几个干部模样的。情况就是这样。

“老程，你觉得翻船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季元问道。

“当时，除了有一点薄雾，水面上风平浪静，我觉得是超载导致的。”程保发肯定地回答。

“你说他们要用你的船时，你阻止过，谁能给你作证？”刘队长接着问。

“天水村6组的刘发牧当时也在场。”程保发说完，刘队长让他在笔录上按了手印。

季元核对了刘发牧的询问笔录，证实村民用船时，程保发确实进行了阻止，是村民刘某强行把船弄来渡人的。走进村里调查时，季元看到人们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孩子们不再奔跑吵闹，而是安静地坐在大人身旁，瞪着好奇的眼睛，听大人讲述着事情经过。一位妇女反复念叨着，不该为了少走几步路就去坐船，她说：“那人反复说不能坐，我们简直是鬼迷心窍，硬是不听。要不是有会游泳的人，我可能也埋在土里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村里的气氛格外低沉，有两户人家还留存着办丧事的痕迹，地上满是爆竹爆炸后的纸屑，门上的白色挽联格外刺眼。走出村子，初夏的山川一片葱郁。村东头一座向西的山头上，新添了两座坟墓，坟前花圈上纸扎的花朵和白色的挽带，随着山风轻轻飘荡摇曳，给这个原本平静的山村，增添了几分肃穆氛围。

季元和刘队长一路上默默无言，朝着对面停车的地方走去。司机小黄将他们送回了阳平镇政府机关大院。

此时，调查组正在对天水寨的刘书记进行调查。刘书记身着白色短袖衫，脸上仍残留着悲伤的神情，眼睛红肿，脸庞比前两天愈发瘦黑，声音也变得沙哑。他说道：“当时，我和水利站的饶站长在渠道分配任务。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坐船过来，更没想到会出事故。这几天，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弟弟伸手慢慢下沉的画面。他是为了救人累死的，他救人也是为了支持我的工作，因为我是村民海选出来的书记。昨天，我的小弟弟从广州回来，质问我为什么救别人却不救自己的弟弟，我无言以对。村民们真的很不错，一个个都奋不顾身地去救人。”

“你下水救人时，水利站长在做什么？”王局长问道。

“他在岸上找绳子救人。”

“镇里布置任务时，有没有人强调注意安全？”王局长又问。

“镇里开会只布置了清淤工作，没听到有人说要注意安全。”刘书记回答。

调查组送走刘书记后，又开始对镇长聂清波进行调查。聂镇长说：“原来分管安全的副镇长到大市学习去了，上次市里的安全会议是镇政协组长参加的，他会后向我汇报了会议精神。我安排他对全镇的安全进行检查，他也确实开展了相关工作。我们这里没有水运业务，所以水运安全这块我们没有检查。年初，我们专门召开了安全生产会议，对安全工作进行了研究和布置。我镇的安全工作主要涉及烟花爆竹，也开展了专项整治，取缔了制造作坊。这次渠道清淤是市里统一安排的，我们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故。”

“请把你们镇安全工作安排的相关文件，以及平时的安全会议记录拿给我们看看。”王局长说。看过安全工作安排和相关文件后，调查组又对镇政协组长和在出事现场的两位国家干部进行了询问。

“你当时在现场做了些什么，你会游泳吗？”监察局的杨科长问镇水利站饶站长。

“我会游泳，但我考虑到自己不太会救人，就没下水。我当时站在水边的石头上，帮忙用绳子拉船。”饶站长答道。

“怎么理解舍己救人？”杨科长又问。

饶站长没有回答。在调查组对相关人员进行调查的同时，死者家属一直在阳平镇上访，要求解决善后和赔偿问题。家属声称，问题若解决不好，就去市政府上访。

很快，调查组便向市委、市政府递交了事故调查报告。建议司法部门以交通肇事罪追究擅自撑船的刘某的刑事责任；对镇党委书记和镇长进行诫勉谈话；给予镇政协组长行政警告处分；对水利站长和总支书记给予行政记过处分。当年十月，镇党委书记被调离，这是后话。

5月18日上午，山水市召开了水路交通安全紧急会议。山水市22个乡（镇）、办的行政***和分管安全的乡镇长、主任，以及公安局、安全生产监督局、交通局、监察局的主要领导出席会议，海事处的季元被特邀参会。会议由市委常委、副市长郝发现主持，季副市长出席了会议。市电视台、报社的记者也到会对会议进行记录。

会议共有四项议程：一是由安全生产监督局王局长介绍“5・12”事故的发生及善后工作情况；二是监察局黄局长通报“5・12”相关责任人的处理情况；三是季元汇报全市水路交通安全存在的主要隐患；四是领导讲话。

季元从四个方面对水路隐患进行了汇报。

他说：“检查显示，近期全市水路安全隐患源有42个，主要存在4大问题。其一，市政府与各乡镇办签订的安全责任书未能很好地落实到位，尤其是水路安全责任书落实不力，检查发现仅有4个乡镇按要求与村、船主签订了责任书，其余18个乡镇办均未落实。其二，一些地方无证船舶长期存在，救生、消防设备严重匮乏，且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其三，船员和船主安全素质低下，超员、超载运输现象较为严重，特别是在学生放假、上学期间，部分船舶超员达二到三倍。其四，海事处缺乏即时强制手段，难以应对严峻的水路安全局势（海事执法力量薄弱，条例规定的措施难以实施），安全隐患无法立即消除。导致水路安全隐患长期无法根治的根本原因，一是库区经济落后，对安全投入严重不足；二是监管体制不顺，监管经费、设备短缺；三是缺乏即时强制手段。”

季元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发言，发言过后，脸上、身上汗流浃背，内心始终紧张不已。

最后，季副市长发表讲话：“同志们，我们在生产安全管理方面欠账太多。长期以来，我们重生产、轻安全，只关注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却忽视了安全生产的投入，对安全生产管理工作相当漠视。还存在安全管理认识不到位的问题，认识不到位就导致宣传发动不到位、责任落实不到位、资金投入不到位、监督检查不到位、隐患整改不到位。天水寨翻船事故充分暴露出我们的安全管理存在诸多死角，也充分表明我们政府提供的安全产品，远远无法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因此，我们一定要认真吸取天水寨事故的教训，近期要重点开展水陆交通安全、烟花爆竹、非煤矿山等十大专项整治，做到安全检查无盲区、安全整治无禁区、安全责任无限大。其一，要进一步提高对安全工作重要性的认识，将安全工作与当前深入落实‘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提高党的执政能力相结合，努力构建和谐社会；把安全视作人民利益的头等大事来抓。人的生命权是生存权的基础，如果最基本的生命权都无法保障，还谈什么群众利益、社会和谐？安全工作的认识必须高度统一，同志们要本着对人民负责、对领导负责、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对待安全。说句不好听的话，不论哪里出了事故，在上级处分我之前，我要先处分你们中不负责任的人。其二，由监察局、安监局牵头成立检查组，对全市安全责任制的落实情况进行检查，尚未落实的予以通报批评，存在重大隐患源却不整治的，将当地行政主要领导报市委，对其实行戒勉谈话。其三，水上安全是我市三大重要隐患的重点，是最容易出现群死群伤的领域；不客气地讲，也是直接关乎市领导‘帽子’的地方。要迅速贯彻落实《全市水上交通安全整治工作方案》，坚决取缔无证船舶，严厉处罚超员行为，对设备不齐全的船舶进行停业整顿。海事处要揪出一两个抗拒管理的典型，严格依照执法程序，通过法院依法没收或拆解船舶，以此震慑违规船主。监察局要将隐患整治不力的责任人，视同事故进行处理。安委要把整治水上学生超员隐患当作大事，尽快调研，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