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书 第118章 退走

刘季盘腿坐在金丝楠木塌上，面前的漆案摆着两碗粟粥。子婴跪坐在三步外的草席，捧着陶碗的手指节发白，稀粥表面映出穹顶剥落的藻井花纹。

"；当年我送徭役去骊山，看见民夫用树皮熬粥。"；刘季突然开口，青铜匙敲着碗沿叮当作响，"；你猜怎么着？监工往锅里撒了把盐，那些人就跪着喊万岁。"；

子婴的喉结动了动，米汤溅在褪色的玄色深衣上。殿外传来曹参和夏侯婴的笑骂，他们在用秦宫的玉樽玩投壶，碎掉的青玉佩饰在晨光里闪着幽光。

"；沛公..."；子婴刚开口就被打断。

"；你叔杀兄弟的时候手抖吗？"；刘季凑近了些，衣襟里飘出脂粉味，"；赵高牵来的鹿，他真当是马？"；

瓦当突然坠落，在殿前摔得粉碎。萧何的怒吼穿透宫墙："；那个竹简不能碰！那是骊山刑徒的赎买记录！"；紧接着是张良温和的劝解声，像凉水泼在烧红的铁器上。

子婴盯着粥碗里浮动的霉斑："；陛下当年东巡，在博浪沙遇刺后，连夜换了三辆副车。"；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案面裂痕，"；这案子至今留着三道车辙印。"；

刘季正要大笑，传令兵撞开殿门。樊哙提着滴血的斩马刀冲进来："；楚军斥候出现在峣关！周勃说要塞住城门..."；

"；塞他娘的门！"；刘季踢翻漆案，粟粥泼在十二旒冠的残骸上，"；传令曹参带三千轻骑，把峣关到蓝田的道全给老子烧了！"；他扯过舆图拍在案上，指痕抹花了标注"；敖仓"；的朱砂印。

子婴突然按住舆图一角："；沛公若烧蓝田道，南阳来的粮船就..."；话音未落，夏侯婴醉醺醺撞进来，怀里抱着哭花妆的宫女，腰带还系着御史大夫的银印。

"；滚出去！"；刘季的赤霄剑劈在柱上，惊得夏侯婴酒醒大半。子婴垂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背，那里沾着昨夜宫娥被拖走时甩落的胭脂。

偏殿突然爆发出萧何的欢呼。张良举着半卷竹简跨过门槛，身后两名士卒抬着髹漆木箱，封泥还留着丞相府的龟钮印痕。

"；沛公！"；萧何的葛衣沾满蛛网，"；这是秦廷的粮赋调度册，关中各县仓廪..."；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发现舆图上正滴落着刘季掌心的血——方才劈剑时被碎木划破的伤口。

刘季舔了舔血渍，咧嘴笑了："；传令全军，日落前给老子拿下峣关！"；

他转头看向子婴，"；你不是懂车战吗？去帮周勃整备武库。"；又踢了踢脚边翻倒的铜灯，"；萧何，把这家伙录到军功簿上，按斩首一级算。"；

张良在硝烟弥漫的晨光中展开竹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刑徒名录。咸阳宫的晨钟突然轰鸣，惊起满城寒鸦，十二座金人像在震动中又崩落几块铜锈。

张良冲进正殿时，正撞见两个军士在拆编钟架当柴烧。青铜钟坠地的轰鸣声中，他瞥见刘邦翘着腿坐在御案上，正用传国玉玺蘸朱砂涂改军令——那方寸大小的和田玉上，"；既寿永昌"；的刻痕正被"；沛公令"；三个歪扭的字覆盖。

"；谁献策封关？"；张良劈手夺过染红的军令。竹简边沿还沾着糕饼碎屑，显然是刘邦边吃边写的。

刘邦下意识摸了下鼻子，这是他说谎时的习惯动作："；就那个...有个二傻子出的主意。说什么扼守险要..."；

张良将染血的军令拍在案上，朱砂印蹭花了刚送来的北方战报——那上面写着项羽在巨鹿坑杀二十万秦军的消息。

"；沛公可知楚军士卒如何磨剑？"；张良突然抓起案头铜匜，将清水泼在北方舆图上。水流顺着"；漳水"；字样蜿蜒而下，在"；新安"；处积成暗红水洼——那里正是项羽屠城之地。

刘邦的脚从案上滑下来，赤足踩到冰凉的铜匜。张良拾起他踢落的麦饼，掰开露出半截草根："；楚人把这叫‘怀王饼’，怀王遣刘邦西征时，楚军粮草掺了三成草料。"；

殿外忽然传来萧何的惊叫，接着是竹简坍塌的声响。张良趁机抽出舆图下压着的刑徒名册，翻到"；骊山"；那卷："；章邯降楚时，二十万刑徒一夜尽墨。如今项羽携四十万胜兵南下..."；

"；老子有函谷关天险！"；刘邦突然跳上御案，打翻的朱砂染红袜履，"；当年秦始皇..."；

"；秦始皇死在沙丘时，巡游队伍就是用这冰鉴保存鲍鱼。"；张良踢开角落的青铜冰鉴，腐烂的鱼腥味顿时弥漫大殿，"；沛公此刻坐的，是赵高给胡亥讲鹿马之辩的席位。"；

张良抽出佩剑划破掌心，血滴在北方舆图上："；若沛公此刻锁关，明日项羽破关时流的血，会比巨鹿城下的血渠更深。那可是四十万大军呐！"；

他蘸血在函谷关位置画了个叉，"；退守灞上，开城迎项王，这才是活棋。"；

刘邦盯着舆图上晕开的血渍，忽然抓起染血的麦饼咬了一口："；传令！把武库的青铜鼎都给项王送去！"；他吐掉嘴里的草根，咧嘴笑了，"；就说我老刘替他看着关中宝贝，连阿房宫的门闩都没碰过！"；

当夜汉军拔营时，刘邦最后回望咸阳宫。他看见子婴独自坐在十二金人像下，正用断剑刮去铜像上的"；皇帝铭文"；。

寒风吹散刮下的铜绿，像极了当年骊山刑徒身上飘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