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书 第45章 短刀

走了一天，刘季带着众人在一处规划好的驿站休息。

驿站坐落在官道旁的一片空旷地带，四周是低矮的树林，树影在月光下如同黑色的剪影。驿站不大，但布局井然有序：一座供行人休息的亭子立在中央，旁边是一间简陋的木屋，用来存放杂物和驿站管理者的器具。再远一点，有一个用石块垒成的小灶台，旁边还堆着几捆干草，显然是为了生火取暖或烹煮食物而准备的。

夜色沉沉，天边挂着一轮冷月，几颗零星的星辰在深蓝的夜幕中忽明忽暗。风不大，却带着冬末春初的寒意，穿过破旧的木亭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声，仿佛在为这里的旅人诉说着官道上的艰难与寂寥。

亭子是标准的秦制驿亭，四根粗壮的木柱支撑起青瓦顶棚，柱子上刻着简单的纹饰，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亭子里有两张长木榻和几张木凳，其中一张木榻的一角已经断裂，用石块临时垫着，略显倾斜。榻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但因为长期没有更换，稻草已经被压得平整发黄，散发着淡淡的潮味。

驿站的地面由不规则的石板铺成，石缝间长满青苔，在月光下泛着隐约的青绿。木屋的门是虚掩着的，风一吹，门板轻轻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夜空中没有乌云，月光清冷地洒在地面上，将驿站周围的景物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辉。远处的树林在月光下显得深邃而神秘，偶尔传来几声风吹树梢的沙沙声，更显得夜晚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味，似乎刚刚下过小雨，地面还未完全干透，脚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有人仰面躺在木榻上，打着震天响的鼾声，胸口随呼吸一起一伏，仿佛整个世界都无法打扰他的美梦。

有人侧身蜷缩，脸埋在手臂里，露出半边被风霜侵蚀得粗糙的脸庞，似乎想将自己缩得更小一点，以抵御夜晚的寒冷。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半坐在地上，靠着木柱闭目养神，嘴里还含着一块未吃完的干粮，嘴角留下一丝麦屑。

而一个年长的乡民则盘腿坐着，用破毯子裹着身子，双手插在袖筒里，眼睛半睁半闭，仿佛还在提防着什么。

靠近木屋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半躺在地上，眼神冷冷地盯着前方。

刘季坐在亭子的角落，背靠木柱，眼睛半闭半睁，手里握着竹杖，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地面，节奏不紧不慢。他看起来像是困倦欲睡，实际上却始终保持着警觉。

壮汉，显然是个简单直率的人，心里毫无杂念。

年轻小伙子，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担忧些什么，或许是家中的父母，或许是明天的路程。

最让刘季在意的，还是那个靠近门口的汉子。他的神情太冷漠，眼神里带着一股阴狠。

刘季嘴角微微一勾，心中冷笑：“想跑的人，总会露出破绽。”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轻轻舒了口气：“等着吧，夜还长着呢。”

驿站的小火堆里，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偶尔跳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这片沉寂中唯一的生命迹象。风声、鼾声、木头晃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既宁静又压抑的画面。

空气中似乎藏着什么不安的气息，但谁也没有发觉，或者说，发觉了，却假装不曾察觉。驿站的夜晚，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暗流涌动。

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传来，那声音细如蚊呐，若非刻意留意，很难听得清楚。刘季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侧耳细听。他确认，那不是风吹草动，而是有人在悄悄挪动脚步。

他的目光迅速扫向门口，果然，靠近木屋的那个阴冷汉子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刘季唇角微微一勾，低声自语道：“还真让我猜中了。”

他迅速起身，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先看了看睡得东倒西歪的樊哙，又转头扫了一眼靠着木柱蜷缩的周勃。刘季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樊哙的肩膀，低声道：“哙子，醒醒，有人跑了。”

樊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抽出腰间的剔骨刀，低声问道：“跑了？哪个？”

“还能有谁？就那天天阴着脸，像要吃人的家伙。”刘季一边说，一边又伸手推了推周勃，“勃子，起来，跟我去抓人。”

周勃揉了揉眼睛，没多说话，随手抄起一根木棍，站了起来。

“快点，别让他跑远了。”刘季压低声音催促道，率先迈出亭子。

三人追出了驿站，眼前是一片昏暗的树林。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地上，勉强能辨认出地上的足迹。刘季走在最前面，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地上的细微痕迹。

“往那边跑了！”刘季低声喊道，指向一片密林。

风中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那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刘季二话不说，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家伙跑得挺快啊！”樊哙提着剔骨刀紧跟在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周勃喘着粗气，手里的木棍一下一下点着地面，小声嘀咕道：“就不能老实点？跑什么跑，真以为能逃出去？”

林间风声呼啸，三人脚步声杂乱而急促，逐渐接近前方的黑影。那人似乎察觉到身后追兵临近，脚步变得更加慌乱，直接撞上了一根横在半空的树枝，闷哼一声，险些摔倒。

刘季一个箭步冲上前，厉声喝道：“别跑了！你跑得了今晚，跑不了明天！”

那人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发现三人已经快要追上。他喘着粗气，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将手伸进腰间，抽出一把短刀。

“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可就不客气了！”他挥舞着短刀，试图用气势压住刘季等人。

樊哙看到这情景，冷笑一声：“哟，还想动刀？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能挡得住我一刀吗？”他说着，提起剔骨刀，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刘季抬手示意樊哙稍安勿躁，他盯着那人，缓缓开口：“我们不想伤人，但你也知道，逃跑的下场是什么。你就算今晚跑了，秦廷的惩罚会让你死得更惨。”

那人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他的手微微颤抖，但依旧将短刀死死攥在手里，咬牙道：“你们想抓我？来啊！我手上有刀！”

樊哙早就失去了耐心，他脚下猛地发力，一个冲刺就逼近了那人。那人挥刀刺向樊哙，动作虽然迅猛，却缺乏章法。樊哙侧身一躲，手中的剔骨刀狠狠砍向他的短刀，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刘季看到机会，捡起一块石头，用力丢向那人的腿，正中膝盖。那人吃痛，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周勃趁机冲上去一脚踏上后背，用木棍狠狠架住他的肩膀，喝道：“老实点！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这骨头扭断！”

那人被架住后疼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瘫在地上，眼神中满是绝望。

刘季走上前，低头看着那人，语气平静而冷峻：“你以为就凭这一把刀，就能跑得出秦廷的手掌心？”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带着一丝侥幸与乞求：“亭长，别杀我！我有东西能换命！”

刘季闻言，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听听怎么个事？”

“我们家还有短刀，是祖上传下来的兵器，削铁如泥，我愿意把它献给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

秦朝收缴天下兵器，铸以为铜人十二。

能有资格作为兵器的刀剑非常难得，刘季当了十来年亭长也没给配把刀剑。

“削铁如泥的短刀听着倒是挺诱人。”刘季捡起他被打落在地的短刀，“不过，我得先看看它的成色，才知道值不值你的命。”

樊哙将剔骨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冷笑道：“别耍花样，不然你的刀可救不了你的脑袋！”

那人连忙点头，语气急切：“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们带我回去，我亲自把刀献给你们！”

刘季目光微微一闪，轻声说道：“好啊，那就带我们去看看。如果敢耍花招……你就别想着再见到明天的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