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朝是个聪明人,否则也难以在鱼龙混杂、权势倾轧的京城,坐稳京兆府尹的位置,他看似是被太子威胁利诱上了船,一副归心的架势,可是无论太子还是裴觎,二人心里都清楚。
如果真以为就此能拿捏孔朝,将京兆府衙当成自己的臂膀,让孔朝如同心腹替他们办事,那才是真的蠢。
从京兆府出来,上了马车之后,裴觎就道:“这孔朝是个滑不溜手的,心思也活,你当心些。”
“他要是不心思活些,早就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太子无所谓地说道,他白皙清俊的脸上带着笑,说起孔朝时格外从容。
“他不比朝中其他人,能毫无家世背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总会比世家官宦人家出身的要更加世圆滑,他愿意跟我示好就成,至于旁的…”
只要让孔朝看到,他这个太子之位一直安稳,让他明白这皇位只有他能坐,他们在和魏家、太后之间争斗中能占上风,以孔朝的聪明就绝不会舍了他这根高枝,去转投魏家。
况且太子本也没想要用京兆府来做什么,孔朝这位置说重要也重要,可寻常能办的事儿却不多,今日“拿捏”也不过是顺手为之,他只要确保孔朝不会成为魏家的人,不会投靠了太后就行。
裴觎和太子的想法却不同,他更擅长掠夺和强势,从奴隶营中踩着人命爬出来,在战场厮杀回京,他更在意的是绝对的忠诚,也决不允许身边有任何可能会出现一些未可知的意外。
孔朝既然已经上了船,那就要将人绑死在船上,一次不行就两次,总要让他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性命前程和东宫挂在一起。
船翻了,他也得死。
太子忍不住说道:“你就是太霸道。”
周围无外人,他也没什么顾忌地说道,“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饶了沈家。”
沈霜月身上的冤屈有大半都是来自沈家,以裴觎的性子,他不该这么容易饶过沈敬显才对。
太子原还以为今日裴觎会将沈敬显做的那些事情捅出来,将沈家也掀的底朝天,却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动手,不仅轻易放过了他们,竟还阻拦了魏家动手。
裴觎神色散漫:“她需要沈家留着。”
太子有些不解:“可是我看沈霜月和沈家已有决裂之意,她往后怕是不会跟沈家往来。”
“不往来,不代表用不到。”
裴觎下颚绷出迥俊轮廓,修长大手放在膝上:“她与谢家决裂,沈家这边就得缓缓,沈家是她父母亲族,做的太狠于她不利。”
“况且沈敬显这人,虚伪却又重情,凉薄又不够心狠,而且他对沈霜月不是没有父女之情,只是这份父女之情抵不过沈家在他心中地位罢了。”
四年前他舍了长女的仇,舍了次女的冤屈,如果他足够心狠手辣,就该在事后彻底弄死了秦福文,将沈婉仪身边的人全数灭口,这样就算有朝一日查到谢老夫人身上,也牵连不到沈家。
可是他偏偏没有。
他断了秦福文三根指头,却又留他一条命,那春琴也只是远远送走,他不会不知道这些人留下来的隐患。
而且当年沈霜月出嫁,沈敬显虽然显露的厌恶至极,却给了她远比沈婉仪要多出两、三倍的嫁妆,口中说的是为了弥补谢家。
可说句不好听的,庆安伯府就算再蠢也不明面取用那些东西,否则只会被人戳了脊梁骨,所以那些嫁妆说到底是给沈霜月的。
事后他明知道谢老夫人害死长女,却还屡屡提携谢淮知,让沈家和谢家保持着亲近,他是看重谢淮知吗?
并不是。
沈敬显是想要用沈家能许以的利益,“牵制”谢家,或者说是“保护”沈霜月。
只要谢淮知还想要沈家的好处,谢家还想要和沈家亲近,那他们就绝不敢对沈霜月下死手,甚至于,他们还会竭力保证沈霜月后半辈子,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庆安伯府主母的位置上,谁也越不过她。
沈敬显为了沈家舍了沈霜月,但又用他自己的方法在“弥补”她。
虽然这份弥补里有一部分是因为谢翀意,而且法子也恶心人至极,但不可否认的是,沈敬显对沈霜月并非全然无情。
裴觎脸上露出厌恶嫌弃,口中徐徐说道:
“如沈敬显这种人,如果霜月这次与他撕闹,和沈家决裂,他或许能狠下心来断了这份父女情,可偏偏霜月给他留足了颜面,甚至哪怕知道真相也未曾迁怒沈家。”
“他对霜月本就有亏欠,如今更添愧疚,而这份愧疚会随着时日越来越深。”
沈霜月如果回了沈家,过些时日,这份愧疚也就淡了,沈敬显会重新回到那个以家族利益为上的冷漠父亲,可是如今她却离开了。
一句从此不见,各自安好,如同天堑斩断她与沈家一切。
这份主动疏远的冷漠会让沈敬显忘记沈霜月一切的不好,记得曾经最亲近的父女之情,本来不多的愧疚会日积月累越来越深。
人性本贱,天长日久,沈霜月这个女儿会成为沈敬显不可碰触的存在。
哪怕她不在沈家,不亲近沈家的人,他们也会上赶着照拂、弥补她,整个沈家都会成为她的助力。
太子皱了皱眉:“何必这么麻烦,有你在,要沈家干什么。”
“不一样的。”
裴觎神色淡淡,他虽然不屑,但不得不承认,世道对于女子总是格外苛责,特别是一个曾经嫁过人又满身非议的女子。
况且她将来要留在京城,于她有益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沈家本就欠她的,我自然要帮她讨回来。”
太子听着裴觎的话惹忍不住咋舌。
“你这可真是……”
绞尽心思替沈霜月铺路,这还是他那个一言不合,就将人往死里弄的小舅舅吗?
“不过小舅舅……”
太子这称呼才刚出口,就见对面裴觎神色陡冷,他连忙改口,“长嵘,这沈二小姐跟谢家也义绝了,人也打算搬出去,你准备什么时候将人拐回府里?”
裴觎朝着身后一靠:“臣子的家事,殿下少打听。”
太子:“……”
用他的时候,就是你上,用完之后就是少打听。
翻脸比翻书还快!
太子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下次别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