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显没有说话,只神色颓然。
沈令衡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父亲这般模样,在他眼里,父亲是沈家顶梁之人,是他敬慕的存在,是能护着整个沈家的伟岸,可此时他红着眼落泪,身形竟多了几分佝偻。
他被刺痛了眼,忍不住带上几分怨怪:“你也是为了阿月好,她怎么能这般对你。”
“父亲你别着急,她只是一时任性,不知道离开沈家之后,没有家族庇护女子会有多艰难,等她在外面吃些苦头,受了磨难,自然就明白你良苦用心……”
“呵,本侯道是谁在犬吠。”
旁边传出的讥讽让沈令衡蓦地回头,他朝着那边怒目而视:“定远侯,你别太过分!”
裴觎靠在梁柱上,身旁站着孔朝和太子,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冷的很,黑眸扫向沈家父子时格外凉薄,
“本侯过份?那你怎不问问,你那父亲的良苦用心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沈令衡怒目而视。
“沈大公子这脑子,倒真是长了跟没长的一样。”
裴觎双手抱胸,冷冷开口:“四年前,魏氏一直以为是她害死沈婉仪,收买秦福文后却无胆量灭口,只给了大笔银钱将人打发,可后来秦福文却被人断了三指,被迫弃医从商,从此查无此人。”
“沈霜月性情刚烈不肯认下觊觎姐夫之罪,魏氏一人所做也根本瞒不住所有人,可是堂堂御史中丞,世族沈家之首,竟是没察觉到半点不对,反而将伺候沈婉仪的下人或是发卖,或是送走。”
“还有今日那春琴,宁死也要保沈家,你道是你那长姐魅力无边,能让所有人对她至死不渝?”
“人蠢就要多用脑子。”
沈令衡如遭雷击,那秦福文的手指,不是谢老夫人让人弄的吗?不是谢家为了隐瞒真相才许以重利,要挟他放弃行医?
春琴的事情他能理解,就算是父亲暗中收买狱卒传讯,那也是为了维护沈家,为了保全沈家名声,可是秦福文……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四年前阿月遭人诬陷,那秦福文知道真相!
沈令衡猛地看向身旁,握掌成拳嘶声道:“父亲,他说的,都是假的,对吗?”
沈敬显脸色苍然,对上他目光侧开了眼。
沈令衡顿时如遭雷击,猛地松开扶着他的手。
裴觎嗤了一声,这才朝着沈敬显说道:“昨天你前脚送信给春琴,后脚就有人去找秦福文,要不是本侯不想便宜了魏家,今日大堂之上,身败名裂的就不是那沈婉仪。”
“本侯早就警告过你,有功夫折腾你那早就被你舍弃了的女儿,倒不如好生保住你以她换回来的官位,没得既要又要,让人厌烦。”
沈敬显瞬间抬头:“魏家?”
裴觎冷嘲:“不然呢?”
太子站在一旁温声说道:“沈大人,东宫设宴那日,太后娘娘曾召见过庆安伯和沈二小姐,她曾以沈家要挟于她,当时便曾提起过沈婉仪自尽,还有秦福文的事。”
他说起秦福文时面不改色,反正那一日寿安宫里就他们几人,无论是沈霜月还是谢淮知,沈敬显都不可能去找他们对质。
“沈二小姐执意义绝,顶撞了太后,虽然孤护住了她,但是太后娘娘是何性情,您应当知道,没了谢家和谢淮知这层关系,沈家从此往后不可能再偏向于魏家。”
提起朝堂上的事情,沈敬显已然冷绝下来:“但沈家也不会偏向旁人。”
“那谁能知道呢。”
太子神色温和,说话却犀利:“先不说这次事后,沈家极有可能会因谢家对魏家迁怒,就算没有,一个毫无偏移的御史中丞,又怎能比得上自己人。”
“太后未必是厌恶沈家,但若能动一动你,将这位置换上自己人,谁能不乐意,毕竟一个齐身不正,为利益舍弃次女让长女枉死,纵容谢家行恶之人,配坐这御史中丞之位吗?”
沈敬显脸上“唰”的苍白。
旁边站着来不及躲开的孔朝:“……”
他这京兆府衙门漏成筛子,谁都能来也就算了,可是太子殿下,您和沈大人讨论隐秘的事情,能不能避开他这个外人啊啊,他半个字都不想听!!
孔朝那脸跟沈敬显有的一拼,而沈令衡早就被太子的话惊呆。
太子缓了神色说道:“孤与你说这些,并非是想要用此事拿捏于你,而是觉得沈家的事情该到此为止,沈二小姐也不该卷入朝争之中。”
“秦福文这边,皇城司锁拿之后,旁人难以动他,但沈大人也要规劝府中之人,别逼急了沈二小姐。”
沈敬显脸上神色变化,他原以为太子会借机会要挟沈家,可没想到……他视线在太子和裴觎身上顿了顿,才低头道:
“微臣多谢太子提醒,回去后定会约束府中之人。”
沈敬显他们走了之后,太子便朝着裴觎说道:“那秦福文留不得了。”
裴觎淡声道:“皇城司会问罪。”
不至死,但魏家和太后休想伸手。
太子点点头,抄着手慢吞吞的说道:“希望这位沈大人是个聪明人,孔大人,你说是吗?”
孔朝:“……”
他不想聪明。
这狗日的定远侯怎么和太子这么亲近?还有那秦福文,那不是皇城司抓的人吗?太子怎么说留不得就留不得了,定远侯你的油盐不进,煞神人设呢?!
孔朝哭丧着脸:“太子殿下,微臣什么都没听到,也绝不会多嘴。”
太子诧异:“孔大人说什么呢,都是自己人,你能多嘴什么,况且昨日还要多亏你安排在狱中的人,拦住了魏家的探子,这才能让孤卖了沈大人一个好。”
“你放心,孤若能借此交好御史台,定会记着你的好。”
孔朝:“!!”
谁是你自己人!!
孔朝紧咬着牙根,一句大不敬的话就在嘴边,脸色漆黑就想骂人,可是下一瞬就听到太子说道:
“说起来,孤的长子快到年岁就要进学了,孔大人的幼子天资聪颖,可愿意入宫陪伴太孙?还有你那长子,大理寺还缺个寺丞。”
孔朝到了嘴边的骂言咽了下去,原本扭曲的脸上瞬间平复下来:“太子殿下言重了,能为太子办事,是微臣的荣幸。”
裴觎睨他。
孔朝面无表情。
他不是个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