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知脸色苍白,不敢去看她脸色,只低声说道:
“你越对我冷静,我就越恼怒,你越对我疏离淡漠,我就越发生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她喜欢他,爱慕他,是她先对他表露了欢喜之意,可是嫁进来之后却又一反常态,他不是没有察觉不对劲,可那时候的他就像是钻进了死胡同里。
满心愤怒不甘,只想折了她的傲骨,碎了她的故作平静,让她无所依仗。
他满是恶劣地盼着她来向他低头,想要她主动对他亲近,在谢老夫人她们欺压她时冷眼旁观,只等着她忍受不了之时来寻求他的庇护。
可是足足四年,她从来没有朝着他低过一次头,哪怕再难,再痛,她都自己忍着不肯向他示弱。
沈霜月听着谢淮知的话,只觉得荒谬可笑,乌黑瞳仁毫无情绪,就那么静静看着他。
“所以之前孙家聘礼丢失,你早就知道不是我,也知道你母亲找回来的那些东西是她栽赃,可是你为了让我低头,让我服软,所以纵容她来冤枉我,拿着今鹊的命来逼我认错?”
“那不是……”他试图解释,“我当时是昏了头了,是因为头一夜醉酒时你拒绝了我,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越来越冷淡,我怕抓不住你,我不是……”
“不是什么?”
沈霜月道,“你趁醉入我房中对我动手,却骂我不知羞耻,妄图勾引你上床,你满心肮脏私欲,却又舍不下你那深情君子的名声。”
“你怕人说你寡鲜廉耻觊觎妻妹,怕人议论你亡妻刚死就变心凉薄,你顶着想要补偿的名头赚尽了好处,却将我踩进尘埃,让我跪地求饶来换你几分施舍的怜惜恩爱。”
“谢淮知,你别告诉,你是对我动了情。”
“我…”谢淮知嘴唇颤动,脸涩苍白。
没等说话,就听她一字一顿,声慢却冷憎,“我嫌恶心。”
谢淮知脸色灰败地想要上前,想要拉着她解释,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一时昏了脑子,一时用错了法子,可是还没靠近就被突然上前的胡萱给抬脚踹了出去。
胡萱真是在旁听的反胃,恶心的差点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她原本以为谢淮知只是渣而已,是心机叵测,是手段下作了些,可没想到他这人简直就是下贱,他明明早知真相,却藏着佯作不知,打着补偿的名头将人娶进府里。
他本有千万种办法能够补偿,哪怕他能善待沈霜月呢,就算不能直接示好,可看在往日多年情分,看在死去的沈婉仪,哪怕是看在沈家的面上,有什么借口不能找。
他有多少次机会能够好好对待沈霜月,好好弥补补偿她的委屈,可是他没有!
他反而执拗着想要打碎她一身骨头,将她扒皮剜肉,驯化掉她身上所有的棱角,让她成为依附他仰望他靠着而活的菟丝子。
这他爹的……
胡萱听的拳头都硬了。
她挡在沈霜月身前满脸嫌恶地朝着对面的人啐了一口,咬牙骂了句“贱人”,扭头就道:“小姐,这种人您与他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霜月眼睫轻垂,是啊,她跟他废话什么。
她转身朝外走,谢淮知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却见她到了院门前突然站住回头。
“对了,有一件事情。”
沈霜月目光冷然:“三年前谢玉茵有孕回府,因与她出嫁前心仪之人相见不小心落了胎,怕徐家察觉怪罪,就冤枉是我害她,我已经找到了当年替她看诊的大夫,还有从她那个心仪之人那里取了口供。”
“你如果不想谢家再闹上一回,徐家光明正大休她,那就拿裕安斋婢女芳华的身契来换。”
芳华……
谢淮知愣了下,脑海里就浮现出刚才从谢老夫人箱笼里,取私库钥匙的那个婢女。
“原来是她。”
难怪四年前的旧事会突然被掀了出来,又难怪那天夜里谢老夫人给沈霜月下药时,明明封锁了裕安斋,可是二房的关君兰却能那么快得了消息,带着人赶过来替沈霜月解围,原来是裕安斋里出了内贼。
谢淮知刚想说话,沈霜月就直接道:“如果谢玉茵的事情不够,那就再加上谢玉娇,谢玉娇婚前就与孙庆往来,二人私相授受更早就有了肌肤之亲,老夫人虽然瞒得紧,但不是没有知情人。”
“我知道如今在你眼里,孙家废了,谢玉茵和谢玉娇也毁了大半,你或许无所谓她们生死,但是以庆安伯府如今的境况,如果她们二人的事情再传扬出去,你恐怕再难翻身,光是谢家宗族那边就不会饶了你们。”
“只是一个下人的身契,换我守口如瓶,很划算,不是吗?”
谢淮知嘴唇颤了颤:“你……”
“换,还是不换!”
沈霜月不想多言,只凝目看他,“要么芳华今日跟我走,要么谢家二女身败名裂,谢伯爷,选吧。”
一炷香后,芳华拿着卖身契出现在沈霜月身旁。
冬天落日极早,日头西斜时,混沌的余辉像是泼散的笔墨倾洒下来,堆涂在庆安伯府门前,沈霜月踏出府门时,门前辎车外早就围拢了大群旁观的人。
见有人出来,所有人都是将目光落在那容貌出众,一身素衣难掩艳丽容色的女子身上。
这就是那沈氏?
“这是真义绝了?”
“肯定了,京兆府那边都判了,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出面,那哪还有假的。”
“那也就是说,之前宫里传出来的那些都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这沈二小姐当真是倒霉透顶,碰到个那般歹毒的姐姐,又遇到庆安伯府这么卑鄙无耻的婆家,我瞧着这义绝的好,这种虎狼窝,就该早早离开。”
“可是,她到底是妇人……”
“对了,和离也就算了,义绝也太狠了些。”
周围议论声不低,说什么的都有,既有支持沈霜月离开的,也同样有那迂腐之人说她行事太过,毫无女子温顺谦容。
沈霜月无惧于这些议论,只回头看了眼庆安伯府的门匾,又扫过身后追上来,却站在前院廊牌旁不敢再上前的谢淮知身上。
收回目光时,趋步走到马车旁:“福公公,我们走吧。”
小福子“哎”了声,先行上了马车,胡萱扶着沈霜月上车时,身后突然跑出来道身影。
“你别走!!”
谢翀意死死拽着沈霜月衣袖,那苍白小脸上眼睛通红,那向来桀骜张扬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你,你别走…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我都听你的话,我再也不骂你了,你别走……”
沈霜月沉默,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她曾经倾心对待的至亲,她甚至将他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为了他心甘情愿被困缚在庆安伯府这个泥潭里,一日日守着他长成。
可是如今对着他的眼泪,看着他苦苦哀求,沈霜月却发现自己居然连半丝动容都没有。
“你是谢家的子孙,我和你父亲已经义绝,你往后如何都跟我没有关系。”
她推开谢翀意的手,转身直接上了马车。
“去找你父亲吧。”
谢翀意想要上前纠缠,被胡萱挡着扑了个空,下一瞬胡萱只挥手稍微一推,谢翀意还未长成的身子就直接倒退着摔在地上。
而这边胡萱跳上车辕之后,抓着缰绳就用力一甩。
“走!”
马车朝前走时,停在伯府门前的辎车也陆续走动起来,那些个禁卫和金吾卫的人或是驾车,或是抬着剩下的大件东西跟在后面,拉着嫁妆的队伍直接拉成了一条长龙。
围拢在旁的那些人都是纷纷让开,而谢翀意还想要上前去追,就被急急赶出来的常书用力抓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
“小公子,伯爷让您回去。”
“我不!!”
往日谢翀意一闹,府里的人大多都会让着他,事事顺着他的意,可是这一次常书却没理会他的挣扎,顶着周围议论声和各色目光,强行将谢翀意拽回了府里,谢家其他下人也满是难堪躲了回去。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沈霜月,她不许走…”
“她说过要照顾我的,她说过要一直陪着我,我不要她走。”
“狗奴才,放开我,你滚开……”
啪!!
谢淮知重重一巴掌落在谢翀意脸上,直打得他所有叫嚣全数断掉。
“闹够了没有?”
男人冷斥的声音,伴随着半大小孩的哭声传了出来,庆安伯府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彻底阻绝了外面所有窥视目光,也将所有议论声挡在了外面。
谢翀意哭声道:“父亲你为什么放她走,我不要她走。”他白着脸撒泼哭闹,“你以前最疼我了,可你打我,我要沈霜月,我不要你……”
“她不要你。”
谢淮知嘶声道:“她不要你,也不要谢家所有人。”
沈霜月不要他们了。
谢翀意声音一顿,下一瞬号啕大哭。
谢淮知脸色苍白不再看他,只转身踉跄朝着庆澜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