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2章 纠纷

柯林走出治安卫所的时候，太阳正好还没下山，孚日城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温暖而惬意。

这是数日阴雨以来的好天气。哼着轻快的工人小调，柯林走向下城区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教堂晚祷的钟声悠悠振响，柯林已经走到了上下城区的交界城门处。

城门处人影寥寥，只有两个站着岗的卫兵，也没着甲。

左侧卫兵看起来站的快睡着了，右侧倒是个机灵的，打眼一看是熟人，大大咧咧地笑着迎上来：

“今天这么早下班，柯林小子？是去格里奥那里练剑，还是又要去奥康神父那里上课呢？”

“乔治大叔，我赶着上课去呢，要是练剑，您知道的，我可不会这么早上赶着去。”柯林应付自如，同样报以笑脸。

留着髯须胡的乔治闻言，哈哈大笑，豪迈地拍了拍柯林的肩膀：“这倒也是，练剑什么时候都能练。那些贵族的弯弯绕，除了奥康神父也不知道还有哪位好心的大人物肯教了！”

乔治顿了一下，语气倏忽从轻佻变得郑重，“你可得好好把握住啊，争取捞个小军官当当。别特么像我，一辈子也不识得半个字，到死也是个大头兵！”

柯林笑着称是，心里暗暗为五大三粗的武夫的远见卓识讶异。

这时，左侧的卷发青年早已清醒过来，忙着给门楼上的卫兵打信号开门。直跟乔治聊到天南地北，城门才慢悠悠地打开。

等了半天的柯林不由腹诽。

明明东门可以像西门那样，保持白天常开，夜晚再落下，却是要搞得这么麻烦。

对其中原因，他也是心知肚明：城里的大人物都是经过了几场战争活下来的主，惜命的很，最有势力的城市贵族都抢着住在治安卫所的附近，靠近卫所的东城门自然不能常打开。

只不过，这座高耸的城门，最多也就防一防试图冲击的下城区暴民。

面对几十年来法洛兰人和赫尔曼人的兵锋，高墙坚池又有哪一次防下来了？

城里的贵族老爷们，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自愿”打开城门投降了？

望着高耸的城楼，柯林哂笑一声，既是不屑，也有自嘲：

毕竟他们面对的是血裔贵族啊……李维科这样腐化的虫豸，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不值一提。

而要让他坐在上城区的位子上，垂垂老矣之时，仅凭腰上之剑，也未必能有勇气和血性敢于反抗。

那些真正掌握超凡力量的“超人”和“怪物”。

所以，他才渴望到愿意压下对李维科的杀意。

如果还有一点回家的机会，柯林相信，只会在凡人无从进入的超凡世界中。

摇摇头收拾下心情，与目光中有些不解的乔治大叔道别，柯林走出上城区，加快了脚步赶过去。

暮色四合，一出城门，行人就多起来了。多是行色匆匆，沿街的摊贩也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一时间人声喧嚣，有人大声笑骂，有人念念有词：

“年轻的狮子要战胜年老的狮子……”

更多的人则是面向教堂祈祷，感谢救主今天给予的好收成。

即使是城市的居民，在没有便利照明的年代，同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斜阳西沉，晚霞绚烂，赶在彻底天黑之前，柯林总算到达接下来要上课的教室——奥康神父的住所。

这是一栋占地宽广的木制三层建筑，在周围的一圈低矮民房中鹤立鸡群，是早年上城区还没建起时的富豪别墅，此时已经点起烛光，昏昏地照着。

老管家约翰——奥康神父从鹰岛带来的随身仆从——候在门前，看见他略一点头。打开木门示意柯林进去。

柯林解下腰间的剑，递给老管家保管。

有点不对劲，他心想。

以往男仆都与神父形影不离，往往是另一位住家女仆候在这里，今天两人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穿过门前的连廊，远处，庭院里的交谈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们赛夏商行的名声，我在琶醍的时候就有所听闻……”

“承蒙关照，阁下，我们的商票从北海三国到伊比利亚都有流通，信誉良好。您有想做的生意，任何需要都可以……”

脚步声由远及近，恭谨中带着谄媚的声音一断，庭院中众人都以为是神父到了，将目光转向门前。

见到来的不是神父，而是卫所的一个泥腿子，气氛为之一变。

屋里的目光全部投向柯林，突兀的安静让他回想起前世，原本喧闹的教室里突然安静的那种景象。

身为始作俑者的他，不禁有点汗流浃背了。

关键是，在座的诸位“同学”，身份、财富和地位，都不是他这个下城区来的泥腿子能比的。

柯林略略扫视了一眼，被他打断的青年男子，正不快而恼怒地紧盯着他；庭院中其他的人，则带着戏谑的目光看向他们，大概在期待接下来的一场好戏；而青年毕恭毕敬讨好着的，则是一对异常俊秀的贵族男女，柯林此前上课从没见过。

是的，贵族，绝对是血裔贵族，而不是像赛夏商行的公子这样新兴的穿袍贵族。

上城区的老爷们，靠几个钱雇几个打手，就敢自诩为贵族，可一旦遇到真正的血裔贵族，立马就夹着尾巴点头哈腰了。

他们身上自然流露的高贵风姿，昭示着他们身上流淌着古老贵族的血，暴力与权力的源泉。

还好，他们只是好奇地打量自己，而不是厌恶或敌意，不然今天真就乐子大了。

心中暗忖，柯林尽力维持着脸上平静的神色，不卑不亢地走向那对青年贵族的位置。

原本他常坐的位置被青年贵族占了，他打算坐去他们后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方便自己稍微观察一下他们。

但柯林经过的时候，却被豁然起身的商行公子挡住了去路。

莱斯基原本与今天的贵客谈兴正浓，心里已经在为自己的主动出击喝彩。

今天甫一来到，他就以商人特有的精明，敏锐地发现了这两位新来的陌生面孔。没有丝毫犹豫，他主动上去搭话，只言片语中，也透露出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

余光瞥见其他晚来一步的“同学”，望向自己疑惑不解的眼神，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做生意要铺开人脉，财源广进。莱斯基可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只要能够搭上这条线，在赫尔曼的贸易之外另辟蹊径，那离继承家业，成为真正的家主就不远了。

面前高贵的青年温文尔雅，极好说话，唯有世代传承的上位者，才会有这种风度和教养。他仿佛已经看到找到大靠山的光明前景。

只是对方始终放不下警惕，口风很严，怎么也套不出这对璧人的真实身份。

不甘心的莱斯基正要接着旁敲侧击，就在这时，被突如其来的柯林打断，他心中怎能不恨？

别说是这个他平素就看不起的泥腿子护卫，就是奥康神父真到了，莱斯基也忍不下这口气。

见到柯林还敢朝他们走来，血气上头，也忘了在大人物面前应有的礼数了，拿起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姿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这个贫民窟的臭石头，下城区的无赖，奥康大人肯让你来上课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你还敢坐到两位尊贵的阁下身边？你的脏血，简直污了两位大人的眼！”

柯林神色平静，只当在听狗叫，一点也不理睬莱斯基的明嘲暗讽，自顾自地想要绕开他继续走。

看其他人幸灾乐祸的态度，他明白梁子已经结下了。

对莱斯基这种人，就算你跪在他脚下乞求原谅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只要不招惹那对贵族男女就行。

就在这时，柯林敏锐地看到，莱斯基因为他的无礼举动更加脸色涨红，怒火中烧。

而青年男女互换了一个眼神，脸上仍维持着淡淡的笑意。诶，这位贵族小姐身下的不是庭院的长椅？

居然是轮椅。

柯林没想到能在一个中世纪的国度，看见这种东西。

他眼神上移，抓住机会，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今天的中心主角。

贵族公子有着一头淡金色的头发，蓝色眼睛神采奕奕，五官如同大理石雕像那般完美，不自觉流露出坚毅的品性，像年轻时的阿兰德龙，锋芒毕露。

但嘴角淡淡的微笑和眼神中内蕴的温柔，又给人以亲切的感受。

他的女伴同样不落凡尘，如同画中走出的人物。只一眼，柯林便断定她是此生仅见的美人。

天使行于世间，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浅白金色的披肩长发有如丝绸，柔顺地眠在肩上，萦绕着缱绻清香，闻来令人遐想连篇，空谷幽兰如在眼前。

一双杏眼眼尾微垂，浅绿色的瞳孔纯净得像是未经雕琢的翡翠，略显苍白的面容更添了三分病弱之美，却又外柔内刚，并不令人轻率地生出怜惜。

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将身体裹得严实，不留一点雪肤暴露在外，依然难掩她的姿容。只是神色冷淡，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们的衣着与身边的青年人相比堪称朴素，却自有高贵沉静，风华绝代的气质。

几乎所有人地目光都在偷偷瞄着他们，柯林差点看得入神，赶紧宁心静气，向末尾的座位走去。

莱斯基豁然起身，想拦下他，正要继续发作，却看见周边的人脸色肃穆起来。

奥康神父到了。

他刚主持完晚祷，今天到的比一般也早，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庭院的主位。

很显然，对于今天贵客的到来，只有柯林这个平民完全不知道，奥康神父则是清清楚楚，并且作了准备。

身材高大，额头半秃的奥康对这场小小的冲突，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开口道：

“既然都到齐了，今天就开始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