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19章 反杀

安布罗斯将剑一丢，赤手空拳的他，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冲到了柯林跟前。

空前强大的力量，与重返年轻的躯体，让安布罗斯的自信心无比膨胀。

他有自信，没了利器的柯林，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柯林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避不开安布罗斯游刃有余的变招，磐石一般的拳头，依然狠狠砸到了柯林胸上。

他闷哼一声，后退几步，这还是安布罗斯有意收力的结果。

他要用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来宣泄他的喜悦，他的解脱。

柯林嘴角溢出血迹，来不及抹去。他横起手臂，试图格挡住安布罗斯暴风骤雨般追袭而来的第二拳，这次起效了。这一记重拳落到身上之前，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格住。

虽然像是被发疯的蛮牛狠狠顶了一下，撞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但他现在的身体也被强化了一部分，忍住疼痛，防御还能支撑下来。

安布罗斯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摇头嗤笑。

“你在仪式里得到的，可远远没我的多。我为了今天准备了三十年，等待了我所有的人生，才成为了仪式的主导者！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抵挡我，你配吗？！”

安布罗斯所言非虚。

大概是他对同源血脉的献祭令先祖满意，在灵魂世界中，他所化身的狮子咆哮着长大了好几圈，个头远胜于他。狮爪几乎跟他的脸一样大，起落之间寒光闪烁。是如此的威风凛凛，与怪模怪样的蛇发狮子对比鲜明。

柯林才架住安布罗斯的右拳，堪堪挡下。只见对手不急不恼，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以右腿为轴，腰部发力，旋身踢腿。安布罗斯的左腿犹如一杆骑士长枪，迅如惊雷向柯林袭来，柯林根本反应不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又是被踢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轨迹。

重重落地，柯林面容扭曲。这一下把他的肋骨都给踢断了几根，痛的他直冒冷汗。

安布罗斯现在的反应，力量和速度都是非人的级别，即便他是没有战斗经验的文书人员，也能以力破巧。

没来由的，奥康神父的话语再一次于他耳边响起，与安布罗斯不谋而合：

“真正的暴力，只源自于超凡的世界，因此超凡者才能对抗超凡者。唯有贵族和教士，才能掌握凌驾于凡人的力量，这种力量也正是他们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理由。”

奥康神父的忠告意涵，现在他可是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

“用暴力掌握他人的生死，这就是权力的滋味……真是美妙。”

安布罗斯遗憾地看向柯林，在人生最美妙的时刻，只有一位即将死去的观众，令他很是不爽。或者，可以更有趣些。

“如果你愿意跪下亲吻我的脚尖，也许我会大发慈悲留你一命哦，柯林。”

想法一冒出来，旋即安布罗斯戏谑地说道。

他可以留柯林一命，但柯林的血脉原种被他取走后，就会沦为废人。

安布罗斯不禁期待起自己的同源血亲，由希望陷入绝望的表情。

胜券在握，他已经将柯林视为手中的玩物。

出乎他意料，柯林受伤越重，越是不慌不忙，好像伤口不存在似的，淡漠的神情仿佛对痛苦一无所觉。

“我真是受够了，安布罗斯，你根本不是什么血裔贵族，只是一个掌握了力量的败类。”

“我见识过真正的血裔贵族，他们可比你优雅，有风度得多。即便是流传上千年的古老家族，对待我这样的凡人也是彬彬有礼。”

“而你呢，只是一条丧家之犬，所有能利用的凡人全部杀掉，毫无身为人的道德可言。就你这样，还想恢复家族荣光，别做梦了。”

安布罗斯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

“那只能证明你见过的血裔贵族是异类，要么就是掩盖的很好的伪善。没有贵族会把凡人当作同类，就像狮子不会认为自己是绵羊。而善意和仁慈是留给同类的，难道你会把绵羊当成同类？”

“况且，如果把他们放到我的位置上，你只会看到他们更加不择手段。成为贵族，统治凡人，这是一切的意义和目的！至于凡人的道德和法律，怎么能够约束身为贵族的我。”

柯林依然是摇头。

“不，我不这样认为。”

安布罗斯早已不耐烦了，开始厌倦刚刚兴起的想法，对这样一个聒噪的家伙，还是早早杀了为好。

不，还是留着他玩弄更有意思……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自己的确需要凡人手下……

种种思绪在安布罗斯脑中萦绕，彼此互相冲突。他的心口发闷，灵魂仿佛要跟随意识一并撕裂开来。

不行，不行，必须要合二为一，但是，合二为一的过程，必须要选择由哪一部分做主导。

意识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狮子的部分，巨兽的部分。

那才代表了他超越了凡人的本质，指向着他隐忍三十余年的最终目的。

好，就舍弃掉这伪善的人的空壳，抛开无谓无趣的道德，去向温柔抱拥着自己灵魂的乐园，成为一只真正的狮子……

最后一丝理性从庞大的意识潜流中挣脱，像驯兽师的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他的灵魂。安布罗斯如梦方醒，惊恐交加。

“你对我做了什么？快住手！”

他的银发已经真正变成了狮子的鬃毛，不仅如此，更多毛发从他手臂上，脖颈上涌现。

牙齿和指甲同样疯狂生长，锋利到划伤皮肤肌肉。

尾椎骨一阵酥麻，正有一条尾巴要生长出来。

先前年轻完美的躯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半人半狮。

柯林哈哈大笑，牵动伤口又有点疼，笑得极其诡异，却恰好激起了安布罗斯的恐惧，事情发展超出了他的掌控。

“我在满足你的愿望啊，安布罗斯。”

“你不是觉得，成为血裔贵族就是一切的意义和目的吗？道德无所谓，法律无所谓。既然你都无所谓，我就帮你一把，让你彻底褪去人形。”

“成为一只强大的狮子，不正是你的夙愿吗？”

柯林陶醉地闭上眼睛，疯狂的神态比起安布罗斯，竟犹有过之。酣畅淋漓的反攻，同样激发起他的兽性。

绝地反杀的布局从一开始就已落好。

他没有如安布罗斯那般，觉醒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血脉恩赐，但他能明悟这件事，恰是因为白蛇已然慷慨地向他赐下了血脉恩赐。

血脉恩赐：蛇心吞日。

第一变格，极罪之毒。

从最开始蛇头的自动反击，便已激活了血脉恩赐的变格能力，悄然将毒素注入安布罗斯的灵魂之中。

在之后的打斗中，他也抓住时机不断啃咬放毒。小刀割肉，却是步步为营。

安布罗斯在拖时间吸取生命力，他又何尝不是在拖时间等灵魂之毒发作？

这项血脉恩赐，效果就是引爆对方心中的罪孽，吞噬目标的理性。

安布罗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任由柯林蛇头啃咬却未发现不妥，便是灵魂之毒的初步起效。

然后，随着毒性的加深，本就罪孽深重的安布罗斯，一步步向癫狂的深渊滑落，直至彻底失去理性，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化作半人半兽的怪物。

反攻的号角吹响了。现在，失去了人类思维的安布罗斯，只剩下最基本的还手能力，双方的综合战力拉到了一个水平线上。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明一下。”面对无法口吐人言的怪物，柯林收敛起疯狂的神态，复归淡漠。

“我不知道现在我算不算得上超凡者，如果是的话，那么世界上至少有一个超凡者，还有着最低限度的道德。”

柯林挥拳，重重地朝痛苦哀嚎的狮子脸上砸去。

“不管你是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

战斗沦为人与野兽的肉搏。

柯林擅长与人打架，倒是从没当过一天猎人，厮杀起来反而不如日常得心应手。

但第一次使用血脉恩赐激发的兽性，却也让他有些失去理性，手脚并用，连牙也用上，活像一只真正的野兽，沉浸在血腥的杀戮之中。

而狮子却没有什么战意，承受着灵魂撕裂的痛苦，只是凭借战斗本能勉力反抗着。

一时间，人像是化身为兽，兽却像无助的人。

荒谬的倒错感若是能在剧院上演，必将叫好又叫座，卖上几百金龙的戏票。

可惜，这场生死相逼的战斗，观众只有两位。

一位高居灵魂的世界，一位陷在现实的泥泞。

白蛇盘着身子在血海中央，通过赐予柯林的恩赐，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手足相残的戏码。

很久没有这样的乐子可看了，白蛇乐得直拍尾巴，又惊起一片巨兽狂奔。

“这小子，骨子里倒有些狠恶的凶性，还算是可塑之才。不过，怎么就笨到不拿把剑呢。嗯，会不会是两份血脉加在一起，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柯林一拳把狮子撂倒，穿金裂石的拳头把狮子牙都打掉两颗。狮子一声哀鸣，一人一兽双双躺倒在地。柯林是因为脱力，狮子是因为重伤。

“还愣着干嘛，随便捡起一把剑把这狮子捅死啊。”

白蛇的提醒启发了柯林，他也没有力气去质疑为什么白蛇能看见，只想听祂说的，拿剑结果掉安布罗斯。

他所有的恨意，已尽数在刚刚拳拳到肉的搏杀中尽数发泄。

接下来，是该给今天画上一个句号了。

柯林想要站起身，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发出抗议，发出苦楚的呻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遭遇和激战，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挤不出半分多余的力气。

倒下的狮子比他更惨，眼珠子没了一个，半边獠牙被生生打落。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把吸进去的血全部流了出来。鲜血淋漓的可怖外表之下，其实安布罗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满地躺下的伤者，突然站起来一个人影，他拖着残破的身躯，蹒跚着，捡起了柯林掉落的佩剑，双手握住。

柯林一惊，循声望去。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持剑者竟然是皮尔森，那个他救出来后，就再没留意过的皮尔森。

在被血脉威压震慑晕倒的众人之中，这个平凡的马夫站立着，浑身震颤，哆哆嗦嗦地想要挥剑，朝着濒死的狮子挥剑。

但他做不到。

形销骨立的狮子血脉威压仍在，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勾起那天直面黑袍人的恐惧。

刚刚支撑起皮尔森站立的勇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在他眼前的狮子，不再是重伤垂死的残破身躯，而是恶行恶相的凶兽。

皮尔森终于颓然低下头，握剑的手颤抖，剑尖无力朝地面坠落。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向超越凡人的生命反抗。

双腿已经发抖，勇气消失殆尽，逃跑的念头重新在心中响起。

“没关系的，这一次，让我来吧。”

皮尔森惊讶回头，看到了柯林的微笑。

柯林一头乱发，满身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血。

同样狰狞可怖，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如汉诺森荒原上历经风暴而屹立不倒的树，看在眼里却是令他无比安心。

柯林从皮尔森手中接过自己的剑，没有一点犹豫，冷漠地捅进狮子的眼睛。

垂死的狮子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又戛然而止——柯林将佩剑高举过头顶，奋力砍入脖颈。

一剑，两剑，三剑。柯林简直是在将这把老格里奥送的名剑“云雀”当做砍树的斧头来用，狮子的粗颈就是树干。

狮子怒吼着，被砍到奄奄一息，脖颈上的豁口逐渐扩大，奔涌的鲜血自动脉喷薄而出，浇了柯林满头满脸，成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血人。

“当你以玩弄凡人为乐，以身为凡人为耻，有没有想过自己即便梦想成真，仍然会被凡人砍断超凡之路？”

柯林喃喃自语，又像是低声吟唱。

“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

最后一剑砍断骨头和脖颈，硕大的狮头骨碌碌倒地，合不上的双眼中仍残留着不甘和疯狂。

血裔贵族安布罗斯，至此死于凡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