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界。
伴随着狂乱风流的逐渐平息,柯林轻巧地落地。第二次进入彼界的感受,与先前堪称大相径庭。
白蛇所在的那个地方,呆的时间越久,柯林越是有被巨兽同化的感觉,在那里,人性仿佛会被荒野逐渐消磨,甚至连肉身的感觉都不复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灵魂拔升的方式不同,柯林现在尚保留着**的具体感觉,理性与意识也未受到任何影响。
目光所及之处,亦是不见巨兽踪影。分离本性的时候,柯林理所当然将白蛇的印记留在了魂质结构中。
此时没了白蛇聒噪,再入超凡,正是轻松愉悦,柯林便以游玩的心态,开始审视起这一方世界。
入眼是莽莽苍苍的原野,树木郁郁葱葱,万物恣意生长,全然没有荒凉之意。所见所闻所听,仿佛置身人迹罕至的幽静林地,皆与在物质界一般无二。
或可说是本性自我,灵魂通过理性,将所接触的环境,以可理解的方式,“翻译”为自己熟悉的感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任何智慧生灵的痕迹,跟柯林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柯林心下疑惑,正要动身仔细探个究竟,一步踏出,脚下却没触到实地,竟是径自飞向天空。
静止时毫无感觉,稍有动作,就可感受到无尽环流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或轻柔,或狂暴,叫柯林无所适从。
难道,这就是送他进入超凡的无形之风?
数量未免也太多了些。
无穷无尽的风,数量难以计数,方向捉摸不定,风力或大或小。
此刻,柯林被这无形之风托举起来,笨拙地想要控制肢体降下,却只能徒劳地在空中扭出奇形怪状的姿势,反而上升得更快了。
若这一幅滑稽景象能够搬上剧场,再不苟言笑的严肃长者也会为之捧腹。
柯林无奈,见实在挣脱不开,便放任自流,任风将他带上高空。
乘风而起的体验,其实还真的不错。谁会讨厌自己亲身飞翔的感觉呢?
柯林舒服得眯起了双眼,他甚至开始与身边的风建立起隐秘的联系。
环绕着他越久,风就越是亲切,柯林有种感觉,如果他出声请求,说不定风也愿意聆听他的话语。
现下的预感,后来果然应验。
随着高度的上升,视角也跟着开阔起来。
目之所及,片片轻柔的绒羽在风中飘荡,柯林随意伸出手,绒羽就落到他手中,触感与前世朋友家养的大鹅差相仿佛。
这里并非不存在生灵的痕迹,除了细微纤薄的绒羽随风飘荡,天空的风涡环流中,正有无数与他相似的灵体。
看不清面容的奇异生命,在云间或站或躺,于风中自由来去。
怪不得在地上见不到踪迹,原来全都乘着这风飞上天空了。
这是遇到同类了?难道他们也是同为超凡的人类,在此处的灵魂部分?柯林颇为好奇,但更多的是戒备与紧张。上一次狮子安布罗斯的袭击,至今历历在目,在交流确定这些“同类”的善意之前,还是保持警惕心为好。
柯林毕竟是初来乍到,还没有适应灵魂的形式,不曾留意处,在柯林的侧后方,一个灵体冒冒失失地撞了上来。
当他察觉时为时已晚。两者相撞,流动的风顿时一滞,齐刷刷地坠落下去。
就在他以为刚升空就要坠机时,面容模糊的灵体将手一招,又有崭新的风旋欢呼雀跃地涌来,稳稳当当托起他们的灵体。
一阵微风吹过,裹挟着带有歉意的意念:“真的抱歉……我一不小心加速过了头,没操控好方向撞到你了。外来者,你还好吗,没事吧?”
“没事……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外来者,你是本地的吗?”柯林心念一动,反问了一句。
不知是离得近了还是那灵体有意,本来模糊的面容在柯林眼中变得清晰。伪装褪去,其下是一张清秀可爱的女孩面容,眼睛里仿似起了水雾,苦着小脸,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风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馨香,那是独属于女孩身上的纯洁气味。
柯林不禁在心里吐槽:我还没委屈,你怎么就委屈上了。
“那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外来者都是浑身漆黑的,没有影子,不能被光穿过,跟我们的透明灵体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好看!国王说,这是因为你们灵魂本体在另一个地方,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投影,自然就是外来者了。”
灵体女孩吐了吐舌头,声音如风铃摇动,清脆悦耳:“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呀,难道,你是第一次来风来之国?”
“风来之国,这里就叫作风来之国吗?”
女孩的举止让柯林逐渐放下戒心,当然,一个无辜地看着你的女孩,可能比一只凶猛的狮子更有杀伤力。
但她说的话又让柯林有些不解。
按照他对仪式的理解,是将灵魂分成两部分,不变的那一部分“本我”送至彼界,可在这女孩口中,他却变成了所谓的灵魂投影。
这两者是相同的吗?难道他分割出来的不变之我,在本土生灵眼中就是一个影子?柯林疑问丛生,但又完全不知答案。
“是的呀,我们这里到处都是永不停息的风,我们就是风之子。有它们,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所以我们国度的名字就叫作风来之国。”
女孩颇有些骄傲地叉起了腰,突然想起什么,又连忙说道:“你既然是第一次来,应该也跟那些外来者是相熟的吧,他们给我讲过很多好玩的故事呢,你有故事讲给我听吗?”
画风怎么一转少儿童话了……柯林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吐槽**,快要脱口而出了。
虽说目前在此遇见的一切存在皆无敌意,有如旅行一般轻松写意,不似先前仿佛置身丛林,需要时时紧张戒备。
但这个童话世界,却又让柯林犹疑:这里这能让他获得应对血裔贵族的实力吗?
心念一转,柯林发现了被自己忽略的事实:这一次的超凡仪式,他可是有格劳秀斯作为引导者,而不是被安布罗斯强拉进来的。
格劳秀斯既然教给他怎样剥离本性自我,对自己灵魂进入彼界的情形应当有所预见,没理由不传授自己在彼界的行动准则与目标。
但这彼界中的茫茫天地,只有面前自称风之子的纯真女孩和她的同类,眼巴巴缠着自己要讲故事,上哪去找格劳秀斯?还是回此界询问为宜。
柯林正要将意识顺着链接传回此界,一份魂质却顺着他的意识之桥到来,其上恰有格劳秀斯鲜明的精神徽记——渊海般深沉的智慧与山峦般坚定的意志无间交融,使柯林明白这位老者的阅历之厚重,绝不会百密一疏,不给自己留下信息。
果然,他的意识刚一接触魂质,就听见格劳秀斯的声音响起,
如在耳边,柯林几乎能从中听出他掩盖在平和语调下的欣喜与振奋:
“柯林,当你收到我的信息时,我真心祝贺你成功完成了灵魂拔升的仪式,成为了真正的超凡者。”
“你的肉身我已经严密地守护起来,现场的安置我也会帮你做好,现在你要做的,不是急着回来,而是留在理型界——本土生灵也称之为风来之国——先去寻找通天铜表,在那里刻下你的名字。”
“这是最重要的第一步,需要你马上出发。因为在你刻下名字之前,你会被所有的本土生灵视为外来者与敌人,他们自称流浪者,曾经跟我们携手抵御灾害,如今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他们会毫无理性地疯狂攻击你,甚至成群结队将你围攻,还没有掌握术式的你,无法独自与他们对抗。”
“除了遇到名为风之子的生灵,他们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只是风之子心智如同孩童,喜怒无常,个体之间性情也各有差异,并不太好交流,若是遇上还是要尽量远离。”
“对你有敌意的本土生灵也可能会伪装为风之子,注意辨别。流浪者可以逆着风向活动,狡诈残忍,而风之子只能顺着风向活动,相对幼稚。”
“当然,若是遇上有善意的风之子,可以尝试与其交流,请求他帮你带路,将你领到通天铜表所在地,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本来听到前面,柯林霎时间一惊,下意识地转身面向女孩,摆出了防守架势。
风之子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用一副天真可爱却不自知的表情说道:“求求你了,给我讲故事吧,我什么都会做的!”
柯林听完整段,总算是松了口气,看这孩子傻不愣登的样子,倒也不像格劳秀斯描述的充满敌意的流浪者。
心神放松之下,听到这句,想也不想便说道:“你这个人,满脑子只有你自己呢。”
一说出来,柯林就觉着有些好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唐突跟别人说起完全不懂的梗,只怕会被当成疯言疯语的怪人吧。
“诶,这是什么故事的开头,听起来好有趣,快点讲快点讲!”
不曾想,风之子已经是双眼放光,抱上柯林的手臂死活不撒手了。
“讲故事是可以讲,但作为交换,你要带我去那个……那个通天铜表在的地方。”
“好呀好呀,国王说的有约必守,等价交换嘛,这个我懂!正好现在风力环流的方向就是铜表那边,我们这就过去,没一会儿就能到啦。咱们就一边飞边说吧!”
风之子的话音刚落,柯林只感到风力猛地加强,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女孩拖着他的手臂,带着他欢快地游入风暴之中。
柯林身不由己,刚要挣扎,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其实还挺享受这个过程,就像是小时候玩游乐园的激流勇进一样。
“好吧,咱们成交。我就给你讲一个,关于女高中生和乐队的故事。”
“什么是女高中生?乐队又是什么?”
“女高中生就是像猫一样,能够无视一切形式逻辑和规则束缚的存在。乐队就是唯一能够安放她们自由灵魂的地方。好了,你别打断我,耐心听我说——有一天,一个叫做千早爱音的女高中生,乘飞机回到了东京都,进入了名为羽丘女子学园的高中……”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说说笑笑,在和风轻轻柔柔的裹挟之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在他们不曾留意之处,一具透明的灵体,自他们相撞时就一直在不远处盯着他们,耐心目送着他们远去,也动身乘上风力环流,悄无声息地跟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