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39章 告解

贝克特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与奥康和柯林惊叫出声的惊喜，形成鲜明反比。

“谁，允许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

格劳秀斯耸耸肩，竟有几分奥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态，而更多了一分滑稽和反差，却不能让贝克特开心一点。

“我是路过的热心信众，来这里做个告解，有什么问题吗？托马斯·贝克特，尊贵的主教阁下。”

“那你走错了，告解室不在这边，你走吧。”

“不不不，主教阁下，我正要找你告解呢。”

格劳秀斯笑容灿烂。

就在此时，柯林清晰地感受到，以格劳秀斯为中心，无形的魂质正在朝外呈圆形逸散！

“我忏悔，因为我将要开出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引诱高高在上的主教，沦落为斤斤计较的商人。”

格劳秀斯话音落下的前一秒，贝克特已经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

苍老的主教高举权杖，身上的白色教袍无风自动，庞大的圣质随着他的意念开始流动。

深褐色的眼睛中金光转动，在圣徽下熠熠生辉。无匹的神力瞬间降临在小小的房间，虚空中的元素潮汐狂乱咆哮，不休搅动！

在柯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五个炽热的红色光球在贝克特身后迅速成型，个个都有人头大小。

神迹·聚能心火。

灿如朝阳的白光令人目眩，迫使他眯起眼睛。

而在柯林反应过来之前，光球已经掠过他的脸颊，灼热的气浪暴裂无声，闷得他思绪都停顿了半分。

柯林吓了一跳。

“【两广地区通用粗口】，五火球神教！你大爷的，到底是牧师还是法师啊！”

“一次性操控五个火球，不愧是自然学派闻名遐迩的大师。来得好！”

格劳秀斯爆喝一声，还有闲暇摆出告解的姿势，划了个十字圣号。

这一刻，他仿佛才是正牌的神父，正在对抗着操纵巫术的邪恶法师贝克特。

见者思绪无不宁静，躁动的杀意瞬息平静下来，就连柯林因这一连串剧变所生的惊愕情绪，也要消融在这祥和之中。

是格劳秀斯的禁止术式！

果然，它不仅能在理型界，更能在物质界施展。

而取得的效果，甚至比在理型界更为夸张。

“柯林，看好了！今天我就来教你，术师是怎么在物质界战斗的，你想学的通用术式是怎么用的！”

不用他说，柯林瞪大了眼睛，不肯放过哪怕一个细节。

格劳秀斯哈哈大笑，他身上逸散的魂质逐渐停止流动，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稳定的领域。大小范围，远远超出这个长度不过十米房间，再往后柯林就感应不到了。

五个火球就停在他的领域之内，动弹不得，不能前进一分，也不能后退一步。

它们，被“囚禁”在格劳秀斯的领域里了。

从择人而噬的元素之灵，沦为了格劳秀斯的阶下囚。

这就是他的禁止术式，能够禁绝一切“攻击”行为，曾经让无数流浪者退避三舍。

格劳秀斯温和地看向柯林，如给学生上课一般循循善诱。

“感受到了吗，柯林，以我为中心周延出去的魂质。”

“为什么我强调领土的重要，就是因为它能投影到物质界，形成我们周身的【法域】！”

“在自己的法域里，一切原理皆可锚定，一切本质皆可认知，一切仪轨皆可复现。”

“只要魂质充足，我们就能稳定地，瞬发释放自身掌控的通用术式！”

“法域之内，我即是一切法则的主宰。”

“此地，禁止战争！违背者，当驱逐出境！”

随着格劳秀斯下达禁令，狂热的魂质洪流听从他的意志，奔涌而出，硬生生将五个明亮的火球冲得后退。直到被掷出窗外，已经变成了几缕微小的火苗。

连着贝克特本人，也被魂质所生的无形斥力推得蹬地后退。他咬紧牙关，又暗中放了个神迹，才堪堪止住后退之势。

兔起鹘落之间，先手抢攻的贝克特，已经被后手防御的格劳秀斯压制住，叫人目不暇接。

贝克特的神色终于转为凝重，他看着云淡风轻的格劳秀斯，沉声道：“不愧是当世最强的桂冠术师，倒是我小看了你。”

主教阁下话虽如此，奥康则在心中嗤笑他的外强中干。

他再清楚不过，贝克特身为孚日城的大主教，曾经的西塞克斯教会高层，鹰岛有数的高手，在自己掌控的教堂之内，依靠救赎圣像，能够发挥出多强的战斗力。

刚才那瞬发的五颗聚能心火，属于自然学派中杀伐第一的塑能神迹，哪怕放在高手如云的拉特兰也称得上精湛。却被格劳秀斯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贝克特嘴上虽硬，内心怕是已经压力巨大了。

在教堂内，心神链接救赎圣像堪称如臂使指，用威力最大的塑能系神迹都打不赢，他还怎么打？

但他现在哪方都不好偏帮，即便忠于职责去帮贝克特，在这强横到不讲道理的法域面前，奥康也没法发动攻击，一时间犹豫不决。

格劳秀斯何等老辣，也是看出这点，笑眯眯说道：“主教阁下，我来做个告解，你当场施展神迹，也招呼得太热情了。”

“我不太适应告解时有旁人在场，就请这几个火球先出去了，莫要责怪。”

“阁下还有何种神迹，尽管施展，也好让我不成器的弟子见识一下。”

“你该不会以为，我只会自然学派的塑能系神迹吧？”

闻言，贝克特只是冷笑。却是头也不抬，自顾自对着奥康说道：

“你能教，我也能教。奥康，你且看了，别要只醉心一个学派，任何教会赐下权杖的，都是精通数派的大师！”

他心神勾连救赎圣像，全力催发，几乎置身于天堂山中，耳边是天使欢唱，圣灵训导。

于是，那些圣灵祝福过的声音，顺着他的灵魂，流到他的嘴唇。

“那时，救主对众人和门徒讲论。”

“他说，法利赛人，坐在先知的座上。”

“你们这假冒伪善的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正当人前把天国的门关了。”

“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

教堂的钟声急促响起，天使踏在彼界的边缘，投来遥远的一瞥。

这一刻，整个安托万大教堂都在与他共鸣。

法域之内，是格劳秀斯的主场，教堂之中，何尝不是他的主场！

只见贝克特重重地敲下权杖，声音沉闷，听在众人耳中，却犹如山崩地裂。

教堂中积蓄了无数年的魂质，凝如实质压在他们的双肩，无视了法域的禁令。

格劳秀斯被压得背部弓起，奥康脸上青筋暴起，尽全力对抗着站立，而最孱弱的柯林已经半跪在地。

贝克特自己同样承受着相同的压力，但多年的苦修生涯，以及天堂山对他的偏爱，大大减轻了他所受的压力。

“这是......启示学派的神迹，负山戴岳！”

奥康艰难开口。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扶起柯林，咬着耳朵低声道：“在拉特兰神学院修行的时候，我最讨厌的他们上课用这个了。”

贝克特用已经恢复的褐色眼珠扫视着在场的众人，神情无悲无喜，只是继续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经文。

“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

这就是贝克特的反击。启示学派的神迹，本是用来锻炼信徒意志的重力训练，却被他用在此处。

妙就妙在，这只是对重力的改变，针对的是环境而不是个人，法域不会将其识别为【攻击】，就绕开了战争的禁止令。

教会存世超过千年，岂会对术师兴起的手段毫无防备。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因他交给他者去代行了——教堂里，那一切自然的，人造的，有生命的，无生命的，都自发地合唱起那句经文，音律和谐，仿佛礼拜天里唱诗班的圣咏。

只要诵经声不绝于耳，他的神迹就能维持到世界尽头。

而教堂外，不是礼拜时间的合唱奇景，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猜测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切都结束了，格劳秀斯。”

主教阁下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以及目空一切的威严。

“怎么样，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布置好了告解室，现在，你可以虔诚地，毫无保留地向我忏悔，坦白你的恶行了。”

“不过，我首先要把这两个小家伙送出这个房间，顺便为你在他们面前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如果其他牧师没有教过你，那我今天再教你一次，不要在一个牧师的教堂里跟他作对。要不然，你就不是在我面前忏悔，而是去跟救主忏悔了。”

胜券在握，贝克特大主教从容地整理好先前因战斗而凌乱的教披，一步步走下台阶，面带微笑地走向他的手下败将。

格劳秀斯微低着头，半白蜷曲的头发正对着他，带着疲惫的老态。

他沉默不言，被贝克特当做了失败者的羞惭。

但他沉默的时间未免太久，久到贝克特开始感到不安，反败为胜的欣喜荡然无存。幸好他还不算老眼昏花，看得到格劳秀斯脸皮微动，嗫嚅着要说些什么。

“你要说出自己的罪行吗？我允许你，我将宽恕你。来吧，说大声点，如果你需要我们听见。”

格劳秀斯猛地抬起头来，眼里蕴藏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

那是专属于年轻人的，诡计得逞的快意，出现在他这个接近垂暮之年的老人身上，却没有半分违和。

他的嘴唇开合，对贝克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说，此地禁止听见，你听见了吗？”

先是不解，然后是慌张。贝克特在此时才意识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从自己说完最后一句，自信地走进格劳秀斯的法域，狂妄到将羞辱对手以外的一切都忽略后开始。

万籁俱寂。

这是彻底的空寂。

天堂的圣咏，路人的喧哗，踏步的靴声，都消失不见。

他耳边回荡着的，唯有自己的反败为胜的心声。

正应了他的祷词。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

让半个孚日城都听见的声音，让目睹神迹的过路行人跪下祈祷的圣训，他却充耳不闻。

然后降在众人头顶的高山分崩离析，无形重力随着消失的圣训灵音一并消散。

前来告解的信徒，同时也是跟他作对的对手，重新直起腰杆，默然看着主教阁下放下权杖，颓然跌坐在地。

十米之内，人人都成了聋子，但他们依然能通过主教阁下的嘴唇翕动，来猜测出他在说些什么。

“我输了。”

格劳秀斯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忽然对着不知所措的二人轻轻挥了挥手。

那意思不是日常客套的打招呼，而是让他们先走。

奥康心领神会，冲着还在发蒙的柯林摇了摇头，识趣地拉起他的手，几乎是逃离般走出了已经一片狼藉的房间。

路过格劳秀斯的时候，他故技重施，隐蔽地将一点微弱的魂质送进了柯林的灵魂里。柯林也心领神会，虚弱地靠在奥康身上不动声色。

直到两人安全离开，还贴心地关好了门，格劳秀斯才撤去法域，搬来一张稍矮的椅子，平视着有些失落的贝克特。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平心静气谈一下条件，做一笔生意了。

但看着主教已经有点呆滞的无神双眼，年迈的术师明白这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禁在心里后悔，自己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为了接下来的生意，他不愿再羞辱这个仍值得尊敬的对手，以免刺激到他。但他感性的那一面，仍忍不住暗暗比较起来：

这个贝克特确实有点弱啊，打起来，根本不如阿尔伯特那家伙顺手。

这争强好胜的想法甫一出现，转眼间就被他掐灭。

弗兰德斯有谚语，【有风不必驶尽帆】。

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战斗，更不是嘲讽手下败将，而是之后的谈判。

那才是他来孚日城的真正目的，关于弗兰德斯术师未来的大事。

绝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格劳秀斯死后就真要向救主寻求告解，忏悔自己的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