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之所以敢在大街上直接露面,与李维科交手,是因为他要的目标,莱斯基的车夫皮尔森,就在李维科手上。
如果连格劳秀斯都追查不出线索,柯林所能想到的唯有皮尔森这条线了。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位关键证人掌控在手。
虽说这般突兀的登场过于鲁莽,但反正柯林现在的情况,在孚日城高层中也是半公开的秘密了,有心人想要知道,迟早都是能知晓的。
他一举斩杀李维科,从而高调地登场,还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徒。
再者,格劳秀斯也跟贝克特和解了。除了目前在追寻的这个隐藏第三者,柯林还真不怕谁。待他从皮尔森口中问出个究竟,抓到他们的马脚,局势就能反客为主。
心中盘算着一切,柯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皮尔森则有些受宠若惊,但想到柯林可能的来意,又哭丧着脸说:“您找我,应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你放心,当然是好事,而且不止一件。第一件好事就是,我打算招募你到我们治安卫所工作,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皮尔森听见最后一句话,就像是给从天而降的金蛋砸中了一样,喜得浑身发颤,热泪盈眶,拼命点头道:
“愿意,我当然愿意!”
这些天,没了赛夏家马车夫的工作,埃尔威明里暗里又看他不顺眼,他们一家失去了经济来源。若不是其他同乡兄弟同情他们一家,偶尔偷偷接济一下,皮尔森家都要入不敷出,穷的揭不开锅了。
有时,他甚至会后悔,自己还不如当初就一死了之......他死了,就是汉诺森帮反治安卫所的一面旗帜,家人肯定能得到埃尔威善待。
死掉的皮尔森是好皮尔森,活着的皮尔森是人见人嫌的倒霉蛋。赛夏家的恨意,埃尔威的冷漠,早已寒透了他的心。
柯林的就职邀请,及时解了皮尔森的燃眉之急。投换阵营这件事,他没有任何心理上、道德上的负担。
或许可以这样说,赛夏家为首的阿勒芒派阵营,早就把他踢出去了。
总而言之,皮尔森几乎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非常好,卫队成员,就该是这样的精气神!我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你的勇气会证明我没有看错人的。”
柯林拍了拍皮尔森的肩膀,后者还沉浸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现在,他不再是受人驱策的马夫了,而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卫队成员,城市的执法者。
“还有第二件事,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关于你和莱斯基的。这涉及到许多人的命运。”
见柯林语气严肃,皮尔森也稍稍收起心中的激动,郑重以对:“您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环顾一圈,估计在场的其他人醒来还要时间,也不怕他们听见什么机密。柯林便直接开口问道:
“从头回忆一下,就从莱斯基遇害的前一天说起。”
“那天,去奥康神父家上课之前,莱斯基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皮尔森斟酌着用词,过了好一会儿,才以回忆的口吻开始讲述,习惯性地予赛夏家的两位旧主以尊称。
“莱斯基少爷被杀的那一天,午后教堂的钟敲了三下,他从老赛夏先生家出来,吩咐我驾马车到奥康神父家去。”
“其实那天想起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莱斯基少爷提早从商行回到家,准备傍晚去奥康神父家上课。”
“通常每次去上课,少爷都是无精打采的,我猜他不喜欢听奥康神父讲课,他确实不爱一切不能赚钱的东西。我还听到他跟别人交谈的时候,抱怨奥康神父的通识课上得冗长又无聊,不是看在奥康神父的权威上,他早不愿意去了。”
“我送莱斯基少爷到奥康神父家上课,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在奥康神父家上课的,多半是上城区的贵族老爷,我还经常跟他们的马夫聊天呢。”
柯林道:“教堂的钟敲了三下,你们是下午三点出发的?那很早啊,从上城区的赛夏宅邸,到下城区的奥康神父家,最长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吧。”
“是的,柯林大人。那天莱斯基少爷去的格外早,这是我唯一奇怪的地方。再加上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让我印象很深。”
有自己的猜测是好事,无论准不准确,至少说明皮尔森有在回顾,有在思考。
对卫队成员来说,动肌肉很容易,动脑子可是有点难度。
将皮尔森所言事无巨细地记在心中,柯林点点头,对皮尔森的猜测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我送了莱斯基少爷到目的地后,就在马厩里面喂马,顺便休息一会。中途,园丁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他是个友善的好人,我提前吃过就拒绝了。”
其实汉诺森人,在老家压根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只有早上十点和下午三点左右的两顿饭。但法洛兰是吃午餐(déjeuner)和晚餐(d?ner)的,条件好点的家庭还会在午餐之前吃点小吃(petit déjeuner)。赛夏家虽然是阿勒芒派的支柱,过的生活却偏向法洛兰宫廷式的,所以皮尔森是吃过了午餐才出发的。不消说,柯林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嗯......不算重点,但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你继续说吧。你们晚上驾车回去之前,还有什么异常?”
“呃,对了,我刚到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个面生的老车夫,他很友好地跟我打了招呼。”
“说他奇怪,是因为他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惯做车夫的人,倒是个贵族做派。”
“他尽力将自己的谈吐模仿成普通的车夫,但对一个汉诺森出身的马倌来说,不够粗俗。若说是来兴致甘愿为某位夫人当马夫嘛,又太过平易近人了点。”
这个是格劳秀斯......柯林在心里吐槽,目前皮尔森说的,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信息。
好消息是,皮尔森的观察力很敏锐,记忆力也不错,柯林觉得,多半快到他感兴趣的部分了。
“到天黑的时候下了课,莱斯基少爷从庭院里出来,吩咐我上车离开。那阵时,他完全没了白天那副神气的模样,而是咬牙切齿,把愤怒仇恨全部写在了脸上。连带着看我也不顺眼,不知道是谁得罪了他,连累了可怜的马夫皮尔森。”
皮尔森叹气道。
“再然后,就是我们走到半路上,被一个蒙着脸的黑袍男人堵住了。我知道他不对劲,但他就站在那里,我就觉得像是被领主大人的捕逃队盯上了一样,吓得气也不敢喘,动也不敢动。”
“莱斯基少爷发现车停下来,打开车厢门想下车找我,却被那个神秘的黑袍人逮个正着。”
“想必,这个人就是安布罗斯了。”
柯林没有迟疑,道出他始终坚信的答案。脱口而出的同时,他灵光一闪,感到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不,那个人绝对不是安布罗斯!”
皮尔森断然否认,说出来的话,补全了柯林试图抓住的那点灵感,同时也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