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大哥,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最近外边闹得凶,我心里没数啊。”
“你他妈的,小乔治,不给我面子是吧?知道你们缺人手,我才好心带几个兄弟来帮你们,现在人到了,又跟我说不能进去?耍我呢是吧?”
码头帮议事大堂的角落处,查尔斯目露凶光,牵动着脸上的疤痕,越发刺目凶狠。
被他瞪着的白脸青年吓得脖子一缩,半晌才迟疑着说道:“查尔斯大哥,我哪敢耍你啊,都知道你们清道夫是专门收拾坏蛋的好汉。只不过......这不是,我们帮里摊子铺的太大,管不过来了嘛。”
他叹了口气。
“托你们柯林老大的福,一剑在汉诺森帮门前杀了李维科。跟你们老大有过合作的血契会,现在风头正盛,借着清理余孽的名头重划地盘,想彻底在下城区一家独大。”
“汉诺森帮丢了面子的马屁股,血契会里看不惯布雷斯的人,甚至还有没杀干净的余孽,都铆足劲要我们码头帮也加入这趟浑水,推我们当头跟血契会分庭抗礼。”
“又赶上今年河运最好的时候,我那几个管事的叔叔伯伯,都忙不过来啦。他们担心混进来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只好一刀切,不要外人进来帮忙,本地人也不行,兄弟几个,这些天都忙疯了。不然,我可想你们来搭把手,帮个忙。”
查尔斯脸色略微缓和,笑骂道:“忙疯了?我看是赚疯了才对!怎么,有钱就不能大家一起赚?不是这个理啊。说实在的,最近兄弟们手头确实有点紧,你就通融通融呗。”
对方说的句句在理,查尔斯也不好再强硬下去,只得换上央求的态度。
“别胡说啊,查尔斯大哥,你知道我们赚了多少?”
小乔治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又忍不住嘿嘿一笑。昔日高高在上的索命鬼,清道夫查尔斯向自己求情,小乔治的虚荣心不禁得到极大满足。
柯林则有些惊讶,没法将面前这个口齿伶俐的年轻人,跟上城区城墙上,那个神经大条的乔治大叔联系到一起。
他是有点没想到,乔治大叔那么粗犷,养出来的儿子说话却有条有理的,一点不像他。
就是性子软了点,或许是年轻时坠马瘸了一条腿的经历,让他没法再练剑的同时,性格变得有些敏感。
查尔斯嗤笑道:“嘁,不是你自己刚说的吗?码头航运都忙不过来了,我听了这件事,才想着带几个兄弟来给你帮帮忙的嘛。”
“谁不知道,北边的低地佬现在是财大气粗,粮食铁骑不要钱一样的买。连城内的谷子和面包都涨价啦,昨天我买了两个白面包,就花了快一个银冠。吓,以往一个银冠能买三个白面包还有多!”
“就前天,我去你们这附近的酒馆,跟小布伦就吃了一顿,几根烟熏香肠和一大碗鲑鱼汤,竟然要了我三个银冠和九个铜鹰。嗳,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布伦大窘。“查尔斯大哥,你血口喷人,我哪有吃那么多,明明你也吃了一半的。”
“行行行,就算我也吃的不少好了,下次你记得跟我平分账单啊。”
查尔斯拍了拍布伦的脑袋。“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兄弟几个都快揭不开锅了,还不聪明点,向你乔治大哥卖个好求个情?”
“对呀,乔治大哥,你们码头帮都准备要发大财了,就让兄弟伙们喝口汤呗。看看那边的船,过了这个新年,少说有一半的船得听你使唤吧。”
布伦干笑两声,转过头来,满脸艳羡,操着一口稚气未脱的公鸭嗓,朝着小乔治恭维道。
跟柯林一样,小乔治也有些吃软不吃硬的意思。见查尔斯两人弯下身段一唱一和,故意逗他开心,心里已经同意了七八分。
但想到他头上的柯林这尊杀神,还是忍不住试探道:“查尔斯,我的好大哥啊,别跟我开玩笑啦,你们的柯林队长,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我可听说,上城区的有钱人都抢着给你们保护费,生怕给晚了就被你们老大砍了,你们还会缺钱花?”
幸好他的声音足够响亮,没有听到一声脱口而出的噗嗤爆笑,自然也没有看见后面几个陌生人中,奥康情不自禁,露出一副难绷的憋笑表情。
杀人不眨眼大概是真的,狠角色倒未必......奥康在心里嘀咕,忍着笑与面带警告的柯林对视,尽力装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乔治大哥,那你可就想多了。”布伦此时踏前两步,状似无奈地说道。
“我们老大,是个不折不扣的铁公鸡,一分钱没给我们,还让我们暂避风头,别做【生意】了。但是不开张,手停口停,我们就得饿肚子啦。”
说这话时,他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口水,大冬天的后背都要冒汗了。小乔治只当他连在背后编排老大也不敢,浑然不知,被编排的对象就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他表演。
“我年纪小挨得住,我身后这几位兄弟,人高马大的,一天不吃三顿都饿得慌呀。”
“对,你看看,我这几个兄弟,这样的好身板,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这样吧,我们不要钱也行,只要你们管饭,行不行?给个痛快话!”
小乔治顺势望去,见到拉法叶的蓝眼睛中,真诚无比的眼神,活脱脱一个穷苦惯了的老实人。这下,他终于动了恻隐之念,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了。
“成吧,那你这几位兄弟就跟我们上船来吧,查尔斯,回头你可别忘了,多在你们柯林队长面前替我美言两句。我是冒了被逐出帮派的风险,给兄弟们找碗饭吃的啊!”
总算磨到小乔治松口,查尔斯眉开眼笑,倒比起一张黑脸更加令人心惊。布伦也在心里窃笑:“乔治大哥,要是你知道面前的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柯林大哥,不把你吓一大跳?”
“跟我来吧。”
三人装出木讷的样子,在小乔治一瘸一拐的带领下,从后门走出来,到了码头边上。
莱茵河水的腥味,混杂着码头工人身上挥之不去的汗味,虽然比起街道上的轻了点,还是让奥康和拉法叶闻着直皱眉头。从拉特兰的修道院到法洛兰的宫廷,他们哪儿闻过这种气味?
柯林照着他们背后一人锤了一拳,提醒他们表现得自然些。
下城区的苦出身,可不会这般娇生惯养。
有小乔治刷脸,他们一路通行无阻,虽然把守码头的守卫看着他们几人实在面生的紧,但有小乔治点头,他们也懒得搜查盘问,给自己省些麻烦。
反正人又不是自己带来的,出了什么事小乔治担着,现在帮内的局势,叫外来人搞得风云变幻,他们一群老油子自然懂得明哲保身。
“走快些,乔治!怎么花了这么久时间?”
在布伦的搀扶下,小乔治苦着脸,挪动着脚步,靠到一个水手打扮的男人边上,赔笑道:“扎克大爷,我这瘸子,想走也走不快啊,人我给您带到了,您就别怪我了。”
满脸胡茬,显然老久没刮过胡子的扎克一拍大腿,扬起头对他斜目而视。
“你等的起,我等不起啊,小乔治。我们船长发话了,下午教堂敲钟之前要把货搬完,明晚上直接到巴塞尔,还放出话来,到不了就把我扔到莱茵河去,不,是要把我活剐了,一片一片扔到河里喂鱼。”
“怎地不是把你扔莱茵河去?”
“因为船长知道,游泳大王扎克能自个儿游回孚日城啊!”
两人齐声大笑,趁着这个间隙,柯林迅速抬头打量了一眼“鹦鹉号”。
这是艘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大家伙,哪怕靠了岸吃水也很深,配上高耸入云的桅杆,十分有视觉冲击力。
柯林估计,“鹦鹉号”应是弗兰德斯的海船改装而成,这等体量,实在不像常在莱茵河跑货运的。
不过商船大一点也正合他意,待会上去就方便躲藏了——
有冥河回眸术式在手,糊弄几个凡人轻而易举。
“行行行,别让扎克大哥等着急了,你们赶紧上去帮忙吧。”
小乔治摆摆手,扎克让出一条道路,目送三个穿着褐色粗布衣服的“码头工人”,穿过冬日里汗如雨下的工人,顺着爬梯上到鹦鹉号。不一会儿就扛着大袋粮食走回船边,麻利地扔到下面嗷嗷待哺的小船上。
“看不出,这三个闷葫芦不怎么说话,干起活来倒上心得很。”扎克眯起眼盯着柯林三人,点评道。
望着三个埋头干活的身影,小乔治嘿嘿一笑,最后一点心虚也消失了。
“那是的,我还会敷衍你吗?给你找来的人绝对都是好手,你就放心吧,去巴塞尔赚大钱!别忘了把他们的工钱结我帐上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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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有船员在甲板上看见人影坠入莱茵河。
他赌咒发誓,自己是借着月光亲眼看见的,一定是扎克装卸货物太慢惹恼了船长,被扔到莱茵河冰冷的河水里去了。
不消一个晚上,扎克跳河的消息传遍整个船舱。当扎克第二天走出二副的单间,出现在甲板上,看到人人一副惊悚的神情,还以为月之森的异怪魔灵终于飘到了莱茵河里。
“告诉我,你们是晚上见到了塞壬不成?一个个都这副见了鬼的模样。”
“或许是的,扎克大人。”被揪出来造谣生事的船员,垂头丧气地说道。
结局仍然是扎克被扔到了莱茵河里。除了他,再也没人见过那三个上船帮工的码头工人,仿佛只存在于他脑海里的臆想。
为了逃避事后惩罚顺便昧下工钱,就连小乔治也矢口否认。船长认定,扎克一定是跟下城区浓妆艳抹的花裙子流莺们喝酒喝到了神志不清,编了这么一个谎话来骗自己。
他能够接受扎克贪点小钱,接受不了扎克拿自己当笨蛋,大怒之下,卷起袖子将他扔了下水。
扎克满怀悲愤,在十一月的刺骨寒凉中奋力划水,只有莱茵河知道一切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