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顾贫穷的有福了,他遭难的日子,救主必搭救他。】
没有烛光,更没有神术照明的夜晚,奥康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圣典,完成今天的功课。
距离他第一次读这句话,已经有接近二十年的时间,而如今在陌生的床榻上再读这句话,又是一番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奥康迷茫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现在,他是彻底无牵无挂的异乡异客,被主教逼入此处,被命运抛入此处。
唯一陪伴着他的,只有心中的圣典。
房门外,酒杯碰撞,粗哑的歌声和笑声浸微浸灭。
他掀起身上薄薄的毯子,才留意到上面可疑的污迹,对穷苦又多了一点具象的认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帮人至少还是有点约束的,屋内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走出房门,循着声响走去,不出意外地发现柯林正蹲坐在地,抱着一个空桶呕吐。
“你们也真是够能喝的,从正午一直喝到现在。”
“现在......呕,现在喝完了。”
柯林吐得太过难受,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来。奥康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施展神迹,他还能治一治柯林,但被贝克特剥夺了救赎圣像的权限,他就只有一双未经劳作的手了。
于是他也蹲下身,伸出手笨拙地抚上柯林的后背,拍得他把最后一点残渣也吐了出来。
“吐完了吗?”
“......吐,吐完了,呼。现在好多了。谢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醉酒和呕吐让他看起来颇为虚弱。
“呃,我还以为,成为超凡者之后,身体素质也会加强,于是就试着喝多了点。”柯林悲愤道,“可为什么我还是一喝多就吐啊!”
“谁说成就超凡会增强你的身体素质?你是术师,有也只有微弱的一点,哪怕是血裔贵族,刚刚完成血继仪式,也不会有特别明显的提升,需要长年累月的锻炼。”
“超凡的本质,还是灵魂层次的拔升。”
柯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说我不也有血脉恩赐?立刻招致白蛇的无情嘲笑。
“有我的印记在,你确实算得上半个血裔贵族,**是得到强化了,可是架不住人太菜了,喝这么一点就倒。”
柯林一怒,正要跟白蛇辩驳,却听见奥康开口说道:
“柯林,今天的事,我得向你道谢。”
“谢什么?谢我今天带你跑出来?小事一桩,不用谢。倒是我得跟你说对不起,莽莽撞撞地跑到教堂,给你添了大麻烦。哎,也不能全部怪我吧,都是贝克特这老头太阴险了,亏我当初还夸这老头,名声又好,做事也好,没想到居然卑鄙到这种程度,隐身偷窥两个小他几十岁的年轻人说话,这他也干得出来!”
思维介于清醒和迷糊之间,柯林有些醉了,嘴里往外吐字是噼里啪啦的快,奥康他被酒醉迷蒙的样子逗乐了。
“我谢的可不是这个,帮你遮掩了这么久,你还呆头呆脑地闯进来,给我添了大麻烦,带我走是你应该的。”
奥康语气里充满嫌弃,手上没闲着,拉住柯林的手支着他站起来,又拍拍他后背。
“吐完了没,别呛着,要真有超凡者被呛死,怕是要笑死全天下的贵族。这么丢脸,到时候我都不想给你做弥撒。”
“嗳,你是吃圣餐的时候嘴上抹了太多蜜糖是吧?”柯林以牙还牙,仿照奥康嫌弃的腔调,“这么会说话,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吗?贝克特当初怎么选了你来当老师,识人不明啊。”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啊。你看看你这酒气熏天的样子,还得我扶着才能走路,有一点尊师重道的样子吗?”
奥康吐槽道:“白天,是谁对我说‘今天的事错都在我’?又是谁对我说‘不,其实我们也并不高尚’?啧啧啧,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了。”
柯林一震,居然开始翻旧账了,顾不上大脑的昏沉,立刻针锋相对地叫道:“好好好,这么玩是吧。白天的时候,某人说的什么,要不要我帮忙回忆一下?”他拉着嗓子,学着奥康的西塞克斯口音发出滑稽的声音:“柯林,我累了......给我一个地方,我想独自安静下来。”
双人斗起嘴来,奥康连自己本来想要说啥都忘了,跟柯林吵得你来我往。但柯林喝了酒之后讽刺功力竟然见涨,却是他被压了一头,奥康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于柯林这个学生做的太好,把自己的神学辩论功夫也学去了。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眼看柯林越战越勇,奥康不堪受辱,连忙打住:“停停停,你一打岔,我差点忘了原本要说些什么了。”
“我想说的是,谢谢你用棍子抽醒了我。”
柯林又是一震,瞪大了眼睛震声说道:“等等等等,你别血口喷人啊,我什么时候拿棍子抽你了?!”
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奥康哭笑不得,解释道:“不是真实的棍子,而是良心的棍子。”
“记得吗,当初我把你介绍给拉法叶他们,还赞扬过你不像那些伪善的人,只用良心的棍子来打别人。”
他低沉的嗓音渐渐带上了些许感慨。“家族城堡,修道院和教堂,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底层凡人的命运,白天你说的话,对我来说就像是在我良心上敲了当头一棒,把我打醒过来了。”
“还行吧,我觉得。要是你能把它当做接力棒,往贝克特那老头身上也来一下,就更好啦。”柯林耸耸肩。
奥康猝不及防,噗嗤一下笑得打跌,这会轮到柯林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过气来了。他勉强止住笑声,嘴角依然止不住地上扬。
“好了,反正日后你我也大概率见不着这位了。此间一切事了之后,如果没有被教廷完全革职,我想接触一下小兄弟会。”
“小兄弟会,那群托钵僧?你放着受人敬仰的教堂神父不做,去做乞丐?”
奥康这一句话一出,令柯林的神智都因为惊讶变得清醒了。
“还只是初步的想法,我还没有下定决心......但在未来,我不能再读着圣典,而对真实的苦难无动于衷。”
“有过亲身的体验,才能孕育足够伟大的思想。这是阿尔伯特老师在伊比利亚的真实经历,以前我不明白,直到今天才有所领悟。”
“我依然坚持圣典上神的言说,不可能有错,也不需要证明。不过,既然我来到这里遇见你们,那就是救主意愿我来见识并接触,你们所说的,世界的另一面。”
听完奥康思考半日的结果,柯林身子一仰,干脆瘫倒在地,望着蛛网密布的天花板,长久没有说话。
“真是奇怪,我生在山底,拼了命要爬到山巅,你生在山巅,却想去山底看一看。”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奥康此刻脸上的神情,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内心。
“但我始终会记得,我能上山,是你抬着我上去的。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奥康哑然失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呆在原地,惊喜道:“贝克特主教恢复了我的权限!”
一语点醒梦中人,柯林突然意识到,自己跟格劳秀斯还在理型界有约在先。
他一个鲤鱼打挺、咸鱼翻身,急急忙忙地跑向自己的房间,远远留下一句话在风中飘荡。
“正好,我去理型界问一问老师,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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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速躺到床上,柯林闭目入神,再次观照位于理型界的不变之我,链接两界的意识之桥赫然出现。
其实他一直能清晰地感应到这种联系。不过,在分散注意力的情况下,柯林很难让意识在两界自由游走切换,仍然需要专注下来,意识才能降临理型界。也许日后有随时切换的可能,比如格劳秀斯,说不定就能做到,但他显然还没有到这个水平。
“嘿,这次你能带上我一起去不?”
白蛇充满期待的声音响起,从柯林灵魂印记处探出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试试看吧,我也心里没底。”
祂立下誓言之后,柯林心有所感,对白蛇也不如之前那样防备了。对白蛇的要求,态度是无可无不可。
眼前一阵闪烁,灵魂牵引升起,视角抽离,仍是头骨打开,如蝶展翅,诡异而神秘的景象。
意识冲出**,踏上两界之桥,步入灵魂的世界,久违的通天铜表重新出现在视野之中。身下,就是自己在风来之国第一块小小的领土。
柯林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领土与自己若有似无的联系,其上已然积聚了不少的魂质,身周的魂质欢呼雀跃没入自己的灵魂,补充先前释放术式产生的空白。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宿醉的不适和头疼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还有点淡淡的烧灼感。
看来,**上的影响,并不会反馈在彼界的部分灵魂之上。
与此同时,号称跟他已经紧密结合的白蛇,还是没能一起进来。
祂没法成为第一位踏上风来之国的动物朋友,柯林也替他感到遗憾。
而不远处,格劳秀斯的背影清晰可见。他正背对着柯林与一位陌生男人交谈。感应到魂质的波动,格劳秀斯微笑着转过身来。
“欢迎回到理型界的风来之国,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