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80章 不要回头

“嗯哼。”

身子严严实实地埋在厚厚的被褥中，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

“老大，准备好了吗。”

“可以了。我就躺着，你负责守好门口，我醒来之前不让任何人进来就好。”

躺在床上的男人正是柯林。

他回来菲奥雷的诊所，除了要看望哈德逊的情况，更是为了用这个安全的地方，在哈德逊的守护下进入风来之国。

不得不说，有一个能够绝对信任的超凡战力守在身边，随叫随到，确实很有安全感。血裔贵族爱将凡人做成血仆，也就不难理解了。

对于柯林而言，哈德逊的意义，比起菲奥雷诊所更重要。事到如今，各大势力的超凡者都逐渐浮出水面，真想要试探柯林行踪的人，菲奥雷医生根本拦不住。但有哈德逊帮忙缓冲一会，发生变故的时候就能够争取更多的时间。

向哈德逊点点头，柯林闭上双眼，脑宫深处熟悉的牵引感传来。

头骨打开，灵魂升起，柯林已经轻车熟路。

意识再次凝聚，就回到了风来之国，脚下便是自己离开时的领土，魂质见到了归属的主人，像鱼儿回到大海一般欢呼雀跃，源源不断输送到柯林的灵魂之内。

柔风吹拂，眼前所见，依然跟两天前离开时一模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影响不了这片无始无终的国度。

唯一不一样的是，目送着他消失离开的倩影，也已经离开不见。

柯林轻轻叹了口气，心下不禁有些愧疚。

本来自己跟塞勒涅约好的了，第二天就会回去，却因为布雷斯的上门拜访耽误了一晚上，被迫违反了约定。

果然也没见到她，想必在塞勒涅的眼中，自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背约者了吧......

柯林摇头，苦笑一声。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一道醇厚而中气十足的呼喝。

“你就是格劳秀斯那个新收的弟子，柯林·希斯？”

柯林没急着回头，他想到了世界各地的民俗传说。

从蓝星到异世界，从新大陆到旧大陆，在言之凿凿的想象中，女巫精怪最爱在背后唤人姓名——

一旦背后有人叫你，不要轻易回头。

更何况，柯林自己就掌握着一个关于回头的术式，【冥河回眸】。谁知道自己这一回头，会不会变成盐柱。

见识过风来之国的种种奇诡，柯林不敢大意，只是稍稍侧过身，同时出声问道：

“阁下是？”

那人见他半天没有回头，身为多年的精英术师，一下就想通了其中关窍，笑着说：

“我知道你的担心了，格劳秀斯他给你教过冥河回眸是吧。没事，黑潮期间，多点警惕是应该的，你不用动，我自己走过来便是。”

话音刚落，柯林便感到背后一阵狂风袭来，吹得他身形不稳。

以柯林如今对风的熟悉程度，还有身为主人对领土的掌控力，这简直是不可想象。

这人在风来之国的时间，不会比格劳秀斯老师短多少！

几乎是眨个眼的功夫，柯林面前就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

他面容刚毅，没留胡须，双臂孔武有力，浑身肌肉虬结，不像书房内做学问的术师学者，倒像一个战场上开无双的赳赳武夫。

他尽力摆出一副温和的神情，但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压迫感，让这种温和，变得就像坚冰表面融化的一层冰水，仍然令人望之生畏。

“开完会之后，格劳秀斯阁下跟我提起过你，说你这两天应该会回来补给一趟。我便偶尔过来看看，果然遇上你了。”

“介绍一下自己吧。我是雷蒙德·吉塔科夫，出身于北海三国的摩根。弗兰德斯术师结社，术法学会的【导师】之一，在风来之国，呆了有超过二十年的时间了，算是你的一位老前辈吧。”

很显然，自称为雷蒙德的男人，名字带着北海三国式的粗犷，但在弗兰德斯和风来之国待过的时间，比柯林穿越来此的时间还要长。

而他的下一句话，则直接让柯林呆在原地。

“虽然格劳秀斯没说过，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教你的第一个术式，应该就是冥河回眸吧。所以，我能够猜到你的顾虑。”

“自从我十年前创出这个术式，会长就一直很喜欢它，认为很适合新生术师上手。哪怕他不收学生了，还是不遗余力地替我向其他人兜售这个术式。终于有一天，他也能再次将这个术式教给自己的学生了。”

男人凝视着柯林，话语中满是感慨。

柯林则是有些吃惊，没想到，面前这个满身肌肉的大块头，竟然就是冥河回眸的创立者。

还有，格劳秀斯老师竟然很久没有收过学生了？

他犹豫了一会，没有问关于老师的问题，而是沉吟道：“通用术式形式自由，自创起来很容易，这个我知道。但特异术式，是可以自创的吗？”

“先不说这个，待会边走边说。你是来找你老师的吧？正好，我们也需要送一个人去见他，你最合适。”

雷蒙德挥手再次召来狂风，娴熟精通之处，比起一般的风之子还要强上许多。不容柯林拒绝，便已卷起他向通天铜表之外飞去。

知道是自己人，柯林的警惕心便收起大半，任由雷蒙德带着自己离开领土。

他还是信得过面前这人的，毕竟，理型界的风来之国，只有术师能够进出。叫得出冥河回眸名字的，至少跟格劳秀斯是老相识。

况且，自己还应承了格劳秀斯第二天回来找他，自己算是失约了。

“可以说是自创，也可以说是发现。或许用后者更确切一点。”

待风速渐渐稳定，雷蒙德重又开口，耐心地解答着之前的问题，在这时，他才像是一位柯林想象中的学者型术师。

“在列罗帝国之前的年代，术师和牧师还没有出现时，就有了特异术式的雏形。从这个意义上说，特异术式的历史，比起教会和术师结社都更为悠久。有人称其为巫术，也有人视作神迹。”

“赫尔墨斯隐者、密教追随者和炼金术师们，相信它揭示了世界真实的侧面。其中甚至不乏血裔贵族，能到达彼界的超凡者们。也因此，关于特异术式的密仪得以平稳度过大空位时期，留作羊皮纸上的记载等待世人重新发现。我恰好是其中一位幸运者。”

骤然被一堆历史专有名词淹没，柯林听得晕乎乎的，只得默默记在心中，等有空的时候再问一问老师。

只听雷蒙德继续道：“你作为新人，暂时也不需要懂得这么多，格劳秀斯会长肯定比我懂，以后他有时间了，会慢慢教会你一切的。”

“特异术式的条件通常很苛刻，我们术师的安身立命之本，还是在于法域力量，通用术式。”

“你应该已经学会展开法域了吧？”

柯林点点头，如实说道：“晚上的时候，在物质界第一次展开法域，跟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魂质消耗得七七八八，才回来补给一下。”

柯林说的轻描淡写，说出来的信息却令人震惊，雷蒙德有些讶异地歪过头，瞟了柯林一眼。

“跟人打了一架？！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格劳秀斯现在是在孚日城吧，城中还有其他势力的超凡者吗。嗯......倒也不奇怪，谁都干的出来。该死的教廷作为公约的主持者，派驻的超凡者还是最多的。”

雷蒙德毫不顾虑地啐了一口，毫不掩饰自己对教会的轻蔑与敌视。

正常术师所持有的态度，大抵与他类似，这是柯林后来才明白的事情。

几乎每个术师都有朋友老师，死在了教会牧师的手上，雷蒙德本人更是对教廷有血海深仇。

不过现在，柯林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再跟雷蒙德泄底。

交浅言深的顾虑和师长前辈的情面，将柯林夹在中间，一时有种两难兼顾的尴尬。

好在，雷蒙德没让他犹豫太久，直来直往地说道：

“不必告诉我细节了，去跟你老师说去吧。解决黑潮的使命，全担在你们两人肩上了。我的任务，就是把你带到这儿，格劳秀斯阁下吩咐的目的地，他正在这里等你。”

“瓦伦斯谷，流浪者们的聚居地。”

这么快就到了啊......柯林的目光投向下方的瓦伦斯谷。

宽无边际，深不见底，堪称大地的伤口，足以跟通天铜表一起，担当地理的边界标志。

位置离着王宫所在，瓦伦斯山，有相当一段距离，反倒是离通天铜表很近。不然也就解释不了，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此行的目的地瓦伦斯谷，正如其名，是一片横卧在大地之上的山谷。

数之不尽的流浪者卫兵，在瓦伦斯谷中来回巡游，尽数穿戴着柯林觐见国王时的甲胄。

“话说，你提到的黑潮是......”

“既然已经完成任务，那我先行一步了。”

没等柯林开口问出心中疑惑，雷蒙德已经风风火火地离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或许是他性格本就如此，雷厉风行，不浪费一点时间。又或许是，弗兰德斯的土地上正在发生的剧变，已经一丝一毫容不得他慢下来了。

望着雷蒙德霎时远去，魂躯消失在视野中，柯林心中有些好笑，对方甚至没给自己留出道谢的时间。

真是急先锋一般的人物。

罢了，问不到就问不到吧，反正一切问题的答案，都能在格劳秀斯那里找到。

因为他是胡果·格劳秀斯，术法学会会长，自己超凡之路的引路人。

这一路上，不是没有流浪者出来拦截。但那些流浪者一看到他们两人的脸，立刻自觉地放行了，让柯林也产生出自己是大人物的错觉。

嗯，他的魂躯中可还有王国特使的日芒。

持节来此，也算得上狐假虎威了。

柯林思维发散开去，开始慢慢降落。这些天，他对风的操纵能力也有所进步，可惜塞勒涅不在，不然有她教导，自己的御风能力还能更上一层楼。

他心中浮现出一丝愧疚，不知道，因为他的失约，风之子等了自己多久，又会不会对他失望？

恍惚间，柯林似乎听到塞勒涅的声音。

“柯林，你迟到一天了。又一次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如潺潺清泉流响，略带少女幽怨的腔调，却是真的塞勒涅在他身后说话。

有了先前的遭遇，柯林不再提防，下意识地回头寻找那个月亮一般的少女。

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刚见过的瓦伦斯谷再次撞入眼帘。

然而这次，他只看见一片空无的谷地。刚刚亲眼所见的无数卫兵，尽皆消失不见。

山谷之间，唯有一根根晶莹洁白的盐柱，凌乱无序地陈列其中。

隐约一道道凄厉的声音响起，如同深夜阴冷的风。

“不好，黑潮来了！”

陌生男人惊慌地叫出声来，他已无暇分辨。

视线里突兀出现了细碎雪白的盐晶，自无穷远处的虚空中浇下。

像一场雪，像一场雨，扑面而来，却又宁静无声。

然后无名的阴影生命，藏身于从天而降的盐雨，在柯林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发动袭击。

意识中，一星日芒闪过，然后暴涨成至辉至耀的太阳，对抗着倾泻而下的盐中阴影。

以柯林的魂躯作为主战场，日芒与阴影顷刻间短兵相接，彼此攻杀。

只一瞬间，柯林毫不犹豫地展开法域，但光与暗的战争根本不受影响，无数个瞬间泯灭又重生，在他魂躯的核心处，撕扯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那道阴影，是不是有灵智的生命，柯林无从知晓。

但它绝对站在生命的对立面。

两个外来者在体内大打出手，个中痛苦，只有柯林自己才能体会。

纯粹的黑暗为他眼前的世界蒙上一层阴翳，它们贪婪地从魂躯的核心处大口撕咬，长鲸吸水一般吞噬着所剩无几的魂质。

再这样下去，连维持自己意识存在的魂质都将一去不返，他也就会死在这里！

横生枝节，柯林咬牙握拳，忍住万蚁噬心般的疼痛，断下决意。

他要用尽最后一点魂质施放术式。

法域霎时展开，无人援救的深空中，柯林爆发出狮子垂死的怒吼：

“此地，允许驱逐一切黑暗！”

千钧一发之际，他惊人的战斗直觉初露峥嵘。

下意识地以自身为对象，用出言灵术式，而非律令术式。因为通用术式只能对人生效，他根本不确定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不是“人”。

念出术式的时间只有一瞬，他必须万分谨慎。

但柯林未曾想到，起效的却不是他的言灵术式。

来自于国王的馈赠，王国特使的日芒，在此刻化作柯林的护身符，借着言灵术式的力量，渐渐扩张到魂躯的极限。藏在盐雨中，意图夺走柯林性命的阴影，终究是抵不过天生克星的消蚀，在日芒扩张后立刻落入下风，没过多久，就被日芒完全吞没。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能战胜光。】

形质不定，难以捉摸的阴影，如同有生命一般，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像是痛苦的喊叫。随后，就跟落下的盐雨一起，焚烧成几缕灰烬。

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刚出手，这场战斗就已经落下帷幕。

柯林仍不放心，悬在天空中漂浮，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全身魂躯，确定没有任何盐分以及阴影残留其中，才算松了口气，思考起刚刚发生的变故。

刚刚好险！

这是遭到算计，惊险度过险境之后，柯林首先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知道如何称呼的阴影生物，精准地抓住他刚认定【回头不会有危险】的心理，布下思维陷阱，成功诱使自己回头，瞬间陷入被动。

若不是有着国王赐下的这一点日芒，魂质依然空虚的柯林，没有雷蒙德引为援手，只怕要在这场精心策划的袭击中吃大亏。

第二个本能反应，自然是思考敌人是谁，来自于哪。

按理说，风来之国中，对他敌意最大的应该是流浪者才对。

不过，柯林之前还得到过疑似流浪者首领的邀请，虽说没有答应的可能，但刚才一路过来，流浪者一个个明显是认得他的，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似乎能够排除流浪者的嫌疑。

经过这一遭突如其来的袭击，他本来算是轻松的心情变得凝重。

要是柯林自己一个人还好，有着国王日芒的保护，倒是不惧这黑影。可要是成群结队的术师，遇到这漫天而降的诡异盐雨呢？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山谷之中一根根无声沉默的盐柱，心中泛起一丝戒意。

该不会是......

正在此时，斜前方突然闯出一个流浪者卫兵，看到他，立马就是不客气地觑了一眼。

“外乡人，你来我们的营地干什么吗？还敢在黑潮袭击的时间过来，不想活了是吧？”

柯林略带警惕地退后两步，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对方。

卫兵这才留意到柯林脑后，开始收缩的日芒，同样慎重起来。

半晌，他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叫唤道：

“你是布鲁托点名要见的那位王国特使吧？你的老师已经到了，表明了身份。快进来瓦伦斯谷吧，黑潮时呆在外面很危险。”

柯林沉默着点点头，直觉告诉他，刚才的袭击确实不是流浪者们干的。

他再次看了一眼瓦伦斯谷，里面依然是空空的，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卫兵，见盐雨平息，从盐柱中探出头来。

卫兵心里也直犯嘀咕。面前这位王国特使，不会连黑潮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伟大的国王，真就将代表威严的“节杖”，给了一位到风来之国都没几天的外乡人？

他不由得更相信起布鲁托的判断。

懒得再跟柯林多说什么，他转身就走，自顾自地带起路来。

柯林思索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

两道身影慢慢沉下有如天堑的山谷，穿梭在无序伫立的盐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