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雷蒙德的手腕太粗壮,或者是拉法叶的动作太轻柔。总之,当拉法叶想从伊芙的一双柔夷中抽出手时,竟然没有立刻挣开。
他讶异地看向伊芙,只望见一双柔情似水的淡蓝色眼眸。
说来奇怪,伊芙明明是金发蓝眸的大美人胚子,却极为喜欢白色。一袭贴身,白裙勾勒已经发育的身体曲线,将含苞待放的风情束成素净清澈的优雅。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两位尊贵的阁下果然如外界传言,相貌风姿胜过天堂山上的众位天使。初见时还不以为意,相处下来越看越是名副其实,想必求取婚约的使者,在梅斯是络绎不绝了。”
伊芙轻声细语,青涩的稚脸泛起淡淡的红潮。
少女的溢美之词着实直白,但经她之口说出来,明知是刻意的恭维,亦有着令人心花怒放的魔力。
饶是被夸奖得多了,伊芙真诚纯粹的眼神,拉法叶不自觉地就相信,她的话皆是出自真心实意。
“伊芙小姐过誉了,虽然在琶醍的时候我们没能见过面,但我直到回梅斯,也不曾听过这么夸张的传言。”
刚刚不愉快的谈话营造出的紧张氛围,无形中消解了几分,薇薇安敏感地察觉到双方的距离重新拉近,蹙起眉头轻咳一声。
殊不知拉法叶并不是迟钝至此,而是进退为难。
不用力抽不出手,用力的话,又怕伤到了对方。
伊芙还拉着拉法叶的手,看着他尴尬的神情,粲然一笑,主动放开了他的手。
“许是大家不好意思,在你们的面前公开赞扬吧。不过,家父曾对我明言,有话直说,才能互相换取信任。”
薇薇安歪过头,状若平和地说道:“白狮的智慧今天我见识到了,可白狮的诚意,似乎见识到的并不算多。”
“抱歉,伊芙小姐,薇薇安她累了,今天先到这儿吧。”
见妹妹还要在最后针锋相对,拉法叶起身,向伊芙欠一欠身,言语中颇为“不好意思”。
“希望伊芙小姐不要忘记,给子虚乌有的霍亨斯陶芬遗产多造一些声势,才好将那真凶钓出水面。”
“自然是不会忘的。我明天就遣血契会的人在城中散布传闻。他们在孚日城扎根几十年,干这种老本行不过是手到擒来。”
身为令使,在薇薇安展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后,伊芙的姿态就放低了许多。
不,她本来就没因为法洛兰令使的身份而自认高高在上。
在能谦让的地方客客气气,在不能退却的地方寸步不让,进退有据之老练,让人几乎忘记她只是一个比薇薇安还小的女孩。
拉法叶不禁在心里摇头,他心知肚明,自己心思还是单纯了些。打打圆场,扮个不卑不亢的好人还行,要自己做到伊芙的程度就是难为他了。
这种外交场合,本来得靠长袖善舞的奥康出马,想不到妹妹初出茅庐,做的也比自己好,拉法叶惭愧之余,同样感到欣慰。
世人常说,拉法叶与他风流倜傥的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知晓薇薇安的亲近之人,则说她与柔美坚强的母亲如出一辙,只有拉法叶觉得,薇薇安才是同时继承了父母双方优点的孩子。
薇薇安,她本该成为首位圣心天马女大公的,然而,然而......
该死的命运,偏偏让她天不假年。
回过神来,伊芙已经起身将他们送到门口,微笑着跟他们道别,马车早已被仆人重新引回门口。拉法叶礼貌地致意,正要扶薇薇安上车,她却在最后时刻,忽然回过头,似不经意地说道:
“伊芙小姐,我想问一个问题,你特别喜欢白色吗?”
这一问没头没脑,实则意有所指,拉法叶瞬间反应过来,妹妹说的是这栋里面全然漆白的房子。
“当然了,我们是白狮家族,家父也喜欢白色,家中一应器具和布置都用白色,已成习惯。日后有机会,十分欢迎薇薇安姐姐你来第戎的雷默城堡做客。”
“一言为定。有机会的话,我一定来看看,雷默家的城堡是不是也这么的白。”
薇薇安笑着应承,然后再不言语,她已经收集到了想要的信息——当她说出最后一句,眼角的余光看到侍立一旁的仆人,堪堪抹了一把冷汗。
白狮家族喜欢白色,大概是真的,但伊芙宅邸墙壁上的漆,气味未免稍浓了些,崭新得令人惊讶。
直到拉法叶驾着马车行出好长一段距离,薇薇安才从沉思中恢复过来,又想起少女伊芙对哥哥的格外热切,半是捉弄地调笑道:
“拉法叶,这位雷默家的小令使,似乎对你有意思呀。”
“你别胡说。她不过是出于礼貌,夸了一下你我罢了。”
“哼,谅你也不敢看上她。要我说,世间这样多贵族女子,能配上你的,也就那一个。伊芙·雷默,身份智慧虽过得去,心思却过于深沉了,跟你这个傻大个呀,是完完全全合不来。”
“哦?那在我聪明美丽的妹妹看来,谁才是配得上我这傻大个的?”
拉法叶还真被薇薇安勾起了好奇心。左思右想,他也没猜到薇薇安指的是谁。
“自然是赫尔曼的罗塞塔姐姐呀,拉法叶,你该不会忘了她吧?”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刻意模糊的回忆骤然启封。
拉法叶突然一阵恍惚,马鞭挥舞起来都慢了一拍,短暂地定格在空中。
她这么一提起,拉法叶才惊觉自己从来不曾忘却,数着离别的时间成了本能——自从幼时一别,不见已有十年之久。
他全然忘了罗塞塔的长相,却牢牢记得这个刻在心底的名字。伊芙身上只是藏着许多谜团,罗塞塔则纯然是谜的化身。
谜一样的女人最吸引人,可拉法叶对她,只有怜悯,至多不过是怜爱。
至于爱情什么的,薇薇安不说,拉法叶倒是从未想过——吗?
身后,薇薇安见他发呆,还以为他真的忘了,气呼呼地说道:“喂喂喂,我就这么一说,你该不会真忘了罗塞塔姐姐吧?”
她越说越生气,竟比刚刚与伊芙据理力争时还要恼上几分,然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拉法叶一惊,什么伊芙罗塞塔都抛之脑后,赶紧在一个没人的角落停下马车,查看起薇薇安的状况。
只一看,拉法叶心里就是一沉。
薇薇安的面色苍白得吓人,面无血色,星眸半闭,意识已然模糊。任他如何焦急地呼喊妹妹的名字,她都毫无知觉,没有任何反应。
向来镇定自若的拉法叶此刻也慌了神,他握住妹妹的手,只感到像是一块冰冻在手中,即将融化。
“薇薇安!薇薇安!醒醒,快醒醒!没事吧,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到最后一句,薇薇安艰难地睁大眼睛,无神地看着拉法叶,朱唇微张,最后一缕意念,于濒临空无的意识中千回百转,好像要说些什么,却终究陷入混沌。说出来前的一秒,那声音还是消失在体内无垠的空洞里。
她闭目垂泪待死。
“你还没成就超凡,你还没完成心愿,见到我的婚礼啊……”
确认妹妹彻底失去意识,拉法叶擦去犹豫,关上车厢,翻身上马。他再无半分优雅,郁怒狰狞,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向安托万大教堂一路狂奔。
这一刻,死神的脚步也不能赶上他手中挥舞的马鞭,随着马匹起伏的上身却像投向命运的标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