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萧悦指尖的金箔上碎成细碎流光,孔雀尾羽状的图腾正顺着茶雾攀上案头图稿。
白师爷用当归须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歪斜";萧";字:";三更雨落时,绣庄库房会有老鼠偷油。";
萧悦将金箔贴在星象图绣样旁,月光透过窗棂将两处纹路叠成完整的獬豸兽首。
她突然笑出声,惊得屋檐下偷听的夜枭扑棱棱飞走:";原来刑部星象图里藏着户部漕运的暗账,难怪叶瑾那夜非要我绣百鸟朝凤图。";
子时的梆子声撞碎寂静,少女拎着六角琉璃灯穿过回廊。绣鞋踏过青砖时,藏在裙摆里的金线星图竟与砖缝苔痕严丝合缝。
白师爷的鸠杖从月洞门后探出,杖头獬豸嘴里换了块油纸包的桂花糕:";叶公子在刑部大牢审了整夜,特意托人送来当宵夜。";
";审人还是被审?";萧悦咬破桂花糖馅,甜腻里尝出淡淡血腥气。
老槐树上突然坠下半片染血衣袖,惊得琉璃灯晃出满地碎星。
白师爷用鸠杖挑起布料,借着月光露出内衬的孔雀蓝丝线:";这是扬州今年新出的孔雀罗,本该下月才到京城。";
三更的雨来得又急又猛,绣庄库房前的守卫正在偷饮暖身酒。
萧悦踩着琉璃瓦跃上房梁时,裙摆扫落的水珠在账册堆里砸出墨色花印。
三个蒙面人正用铁钩勾着漕运木箱,孔雀罗在闪电里泛着诡异的青紫光泽。
";劳驾让让。";萧悦突然将琉璃灯砸向为首者的后颈,灯油混着雨水在木箱上燃起幽蓝火焰。
蒙面人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铁钩上,碎成半块刻着";萧";字的青玉。
白师爷的鸠杖恰在此时穿透雨幕,杖头獬豸咬住最后那只木箱,箱角暗格里滚出盖着萧府旧印的漕运单。
次日公堂的青砖还凝着夜雨寒气,萧悦将染血孔雀罗铺在案几上。
县太爷惊堂木还未落下,萧大管家突然带着个满脸麻子的妇人闯进来:";这是扬州绣娘王氏,能证明萧悦私贩禁品!";
妇人抖着嗓子说上月亲眼见萧悦在码头接货,袖中滑落的孔雀罗恰好盖住漕运箱暗纹。
旁听席响起抽气声,叶老爷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泼出的茶水浸透萧悦放在角落的时尚图稿。
";王婶子这双鞋倒是稀奇。";萧悦突然蹲身掀起妇人裙摆,露出双沾着红泥的翘头履,";扬州码头三月前就铺了青石板,您鞋底怎会沾着京郊烧陶窑的红泥?";她指尖金箔突然飞向妇人耳后,揭下半片伪装用的假伤疤。
人群骚动中,萧悦将漕运单拍在染血孔雀罗上:";真正私贩禁品的是三日前用陶罐装火油烧库房的人!";她抖开昨夜抢救的时尚图稿,被茶水浸透的墨迹竟显出新纹样——正是漕运单上的暗码与星象图重合处。
";不可能!";萧大管家突然扑向图稿,袖中暗镖却扎中自己大腿。
白师爷用鸠杖挑起他衣领,露出后颈处与昨夜蒙面人同样的刺青。
县太爷惊得起身时,案几上作为证物的孔雀罗突然自燃,在众目睽睽下烧出个完整的萧府家徽。
叶瑾的笑声恰在此时从廊下传来,青年官服上还沾着牢狱稻草,手中却捧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萧姑娘要不要尝尝新出的金乳酥?刑部厨房刚试的...";他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在萧悦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半片金箔,那上面孔雀尾羽正随着她转头动作流光溢彩。
惊堂木第九次落下时,萧悦正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叩证物箱。
她没注意听审席角落,叶老爷盯着她神采飞扬的侧脸,将茶盏中漂浮的茉莉花狠狠按进杯底。
老槐树上的夏蝉突然集体噤声,公堂飞檐下垂着的铜铃无风自动,在艳阳下晃出细碎光斑,像极了某人暗中捏碎的半块玉佩。
惊堂木第九声余韵未散,叶老爷突然拂袖而起,紫檀木椅脚刮过青砖发出刺耳声响。
他玄色衣袍上暗绣的饕餮纹在日光下忽明忽暗,如同压抑的怒火:";萧姑娘倒是好本事,把公堂当绣坊使唤!";茶盏重重磕在案几,震得茉莉花瓣粘在萧悦未收起的时尚图稿上,";这般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萧悦捏着证物箱的手指骤然收紧,凤仙花染就的指甲几乎掐进木纹。
檐角铜铃忽地叮当作响,她抬头时正撞见叶瑾欲言又止的目光,青年官服袖口沾着牢狱阴湿的霉斑,修长指节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雕花。
";叶世伯教训得是。";少女突然展颜一笑,将鬓角金箔别进孔雀纹银簪,晃动的流苏在颊边投下细碎金影,";可若遵了体统,此刻该在绣楼哭等沉塘,哪能替您查出漕运司亏空的十万两雪花银?";
旁听席爆出压抑的抽气声。
白师爷适时咳嗽着举起鸠杖,杖头獬豸嘴里不知何时换了块刑部令牌:";老朽眼拙,这饕餮纹的绣线倒像是户部特供?";他佝偻着背凑近叶老爷衣摆,浑浊眼珠突然精光乍现,";哎呀呀,沾着漕运司账房独有的松烟墨!";
叶瑾突然轻叩食盒盖,金乳酥的甜香混着张泛黄纸笺滑落案几。
萧悦俯身拾取时,青年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腕间孔雀银钏,烫得那抹鎏金差点坠地。
纸笺上铁画银钩写着";云锦裂而星河现";,正是那夜他们在刑部大牢对弈时的残局暗语。
";县尊大人!";萧悦突然扬声道,染着茶渍的时尚图稿在她手中";哗啦";展开。
众人这才惊觉被浸透的墨迹竟在日晒下重组,孔雀羽翼化作漕运路线,金箔星图正与户部账册缺失页严丝合扣。
她将图稿覆在萧大管家后颈刺青上,冷笑道:";三年前萧府绣庄走水,烧的不正是这批暗纹云锦?";
公堂骤然死寂。
蝉鸣声里,萧大管家突然暴起扑向县太爷案几,却踉跄着撞翻角落的证物箱。
数十枚青玉碎片叮叮当当滚落满地,每片都刻着残缺的萧府暗记。
白师爷鸠杖轻点,碎片竟在砖缝苔痕间拼出完整的漕运司官印。
";妖女惑众!";麻脸妇人突然尖叫着扯乱发髻,假伤疤下露出京郊口音,";扬州绣娘怎会...";话音未落,她翘头履突然裂开,红泥里掉出半块烧陶窑的取货竹牌。
叶瑾突然轻笑出声,修长手指捏起竹牌对着日光细看:";王婶子这竹牌倒是金贵,刻着陶窑新东家的姓氏呢。";他尾音拖得绵长,目光似有似无扫过旁听席某处。
阴影里有人影仓皇起身,撞翻了盛着冰鉴的漆盘。
正当县太爷要拍第十下惊堂木时,萧府讼师突然高喊:";且慢!";他枯瘦手指从袖中抖出卷泛着霉味的帛书,";此乃萧老太爷临终手书,能证萧悦身世存疑!";帛书展开瞬间,角落茉莉突然疯长,藤蔓般缠住县太爷惊堂木。
萧悦瞳孔骤缩——那帛书暗纹竟与她襁褓上的星象图如出一辙。
白师爷鸠杖突然剧烈震颤,杖头獬豸口中令牌";当啷";坠地,刻着";休庭";二字那面正朝上。
她猛地转头,正见叶瑾将半块玉佩悄悄塞进父亲掌心,青年官服袖口的霉斑不知何时已变成暗红血渍。
蝉鸣声忽地撕破寂静,铜铃在热浪里晃出残影。
萧悦弯腰拾取玉佩碎片时,发现青砖缝隙渗出某种熟悉的松烟墨香——与叶老爷衣摆沾染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