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尽时,绣针穿过绡纱的声响已填满整个绣坊。
萧悦用银剪子将最后一根断线挑净,孔雀羽捻成的丝线在指尖泛着幽蓝流光,昨夜铜镜里缺失的金星纹路仍在心头灼烧。
";东街铺子送来的雪缎都染花了!";绿儿举着匹烟青色的布料冲进来,发髻上沾着晨露,";张师傅非说要用茜草汁补色,可这颜色分明是照着您给的色谱......";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织锦摩擦的簌簌声。
张绣娘捧着鎏金针线匣立在门槛,四十岁的妇人鬓角已见霜色,指节却仍如春笋般灵巧。
她将匣中铁木戒尺往案上一拍,三寸厚的账本被晨风掀开,露出夹页里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
";孔雀羽捻线要浸十二道明矾水,萧姑娘倒是舍得糟蹋。";戒尺点在未完工的百花裙上,芍药花瓣的绀青色突然泛起层叠的银晕,";千机变针法传了七代人,可没教过在卯时三刻用冷泉露润针。";
萧悦腕间的碧玉镯突然发烫,系统光屏在账册上方展开。
她伸手虚抚过戒尺上经年的裂痕,指尖精准点在戒尺尾端:";永宁三年,张氏先祖用千机变针法补全昭阳殿的百鸟朝凤图,当时用的可是南海黑珍珠粉兑的松烟墨?";
张绣娘瞳孔微缩,戒尺上的裂纹突然亮起金丝。
萧悦趁机将案头的《天工织造录》推过去,泛黄的书页里飘出片压干的木樨花,正落在记载";千机变";源流的段落旁。
这是系统今晨刚解锁的典籍残卷,花汁浸透的字迹里还浮动着淡金数据流。
";您看这卷云纹的走线。";萧悦扯过染花的雪缎,银剪在晨光中划出弧光,";若是改双股捻线为三股盘金,破损处正好能绣成星纹——就像礼部侍郎千金襦裙的缠枝纹。";她说着突然顿住,昨夜河灯里漂浮的舆图碎片,此刻在系统光屏上拼出半幅星象轨迹。
争执声惊飞了檐下的雨燕,绣娘们捧着各色丝线围拢过来。
张绣娘捏着古籍的手指微微发颤,忽然抓起案上染坏的布料按在窗前。
正午的阳光穿透雪缎,那些斑驳的染痕竟在青砖地上投出北斗七星的轮廓。
";添六个绣娘。";老绣娘突然转身,戒尺重重敲在装着孔雀羽的檀木匣上,";要会辨二十八宿星图的。";她扯断自己裙角的杏色流苏,将金线沿着星痕走势穿进绷架,";萧姑娘既通星象,该知道织女星旁的三颗辅星该怎么排针?";
萧悦腕间的玉镯发出清鸣,系统光屏炸开漫天星斗。
她拈起三色丝线在绷架上交错穿梭,星纹随着日影西斜渐次亮起。
当暮鼓声漫过朱雀大街时,绣坊梁上悬着的七重鲛绡突然无风自动,每一层都流转着不同时辰的星辉。
";成了!";绿儿举着铜镜满屋跑,镜光扫过之处,绣娘们鬓边的银簪都泛起碎星。
礼部侍郎府上来取衣裳的嬷嬷愣在门槛,怀里抱着的缠枝纹披帛竟与梁上星纹遥相呼应。
萧悦揉着发酸的腕骨倚在绣架旁,忽听得廊下传来熟悉的木屐声。
暮色里晃动的铜铃将霞光剪成菱形光斑,一缕沉水香混着松墨气息漫过门槛,她伸手去够茶盏时,瞥见铜镜里映出半片竹纹袖角——那袖口银线绣着的流云纹,正与她昨夜在河灯舆图上标记的位置重叠。
茶汤泛起涟漪的刹那,绣坊外的灯笼接连亮起,将星纹罗的流光送上重檐。
暮色中的绣坊仿佛坠入了星河,七重鲛绡在夜风里漾起粼粼波光。
叶瑾的木屐踏碎檐角灯笼投下的菱形光斑,竹纹衣袖拂过门楣时,正在理线的绿儿突然抿嘴一笑,轻手轻脚地退到了绣架后。
";叶公子来得巧。";张绣娘将鎏金针线匣咔嗒合上,戒尺在染着星辉的账册上轻敲三下,";正好把这些星纹图样带去翰林院,让那些老学究开开眼。";
萧悦还未来得及转身,腕间碧玉镯忽地沁出暖意。铜镜里映出男子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搭上她握着银剪的指尖。
沉水香混着松墨的气息漫过耳畔,叶瑾的呼吸扫过她簪着木樨花的发髻:";萧姑娘可知,朱雀大街三十八盏灯笼都映着你的星纹?";
";那叶公子可数清了梁上悬着多少颗金星?";她故意将银剪往绷架上一戳,孔雀羽丝线突然迸溅出细碎流光。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这才惊觉对方仍握着自己的手,白玉般的耳垂瞬间染上晚霞的颜色。
绣坊深处传来压抑的笑声,七八个绣娘躲在堆叠的绡纱后偷看。
绿儿捧着铜镜左照右照,镜光恰好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投在星纹罗上,惊得檐下信鸽扑棱棱飞起,爪间银铃在夜空划出清亮的弧线。
叶瑾松开手时,袖口流云纹掠过案头的《天工织造录》。
泛黄的书页无风自动,露出昨夜萧悦用胭脂描画的改良针法图。";礼部侍郎夫人方才在朱雀桥驻足两刻钟。";他捡起落在账册上的木樨花,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数据流金痕,";她家嬷嬷抱着十匹流光锦往绣坊来了。";
话音未落,街巷突然传来车马喧嚣。
张绣娘猛地推开雕花窗,只见十八盏琉璃灯顺着人潮蜿蜒而来,照亮了半边夜幕。
抱着布匹的嬷嬷们挤在门槛外,最前头那位腕间金钏叮当,正是晌午来取衣裳的礼部侍郎府掌事。
";姑娘快看!";绿儿突然指着梁上惊呼。
原本静止的星纹罗无风自动,七重鲛绡上的金星随着人声鼎沸渐次亮起,竟在穹顶拼出完整的北斗星图。
某个瞬间,萧悦仿佛看见系统光屏在星光中浮现,那些流动的数据化作金线,丝丝缕缕渗入绣娘们的银针。
次日破晓,萧悦将改良的千机变针法铺满整张檀木案。
晨露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砖上,溅湿了昨夜新绘的二十八宿纹样。";不是要摒弃传统。";她按住想要争辩的张绣娘,指尖点在百鸟朝凤图的眼瞳处,";若是把朱雀七宿嵌在这里,再改用三股盘金线叠绣......";
老绣娘戒尺上的裂痕突然泛起金光。
她颤抖着抚摸萧悦改良的针脚,那些星纹与传统吉祥纹样完美融合,在晨光中流转出奇异的层次。";去取我封存十年的孔雀金翎。";她突然转身对呆立的绣娘们喝道,";开三号库房,把前朝贵妃那件蹙金绣云肩请出来!";
当正午的阳光漫过绣架时,整个绣坊仿佛坠入了彩虹。
年轻绣娘们捧着改良的星纹花绷跑来跑去,老绣娘们则对着古籍争论该用几分力道捻线。
萧悦望着漫天飞舞的绡纱,突然想起穿越前熬夜改设计稿的夜晚——那时她总在便利店的冷光里画草图,而此刻,历史与未来正在银针金线间轰然相撞。
三日后,朱雀大街最气派的成衣铺挂出";星纹罗";的水牌。
头戴帷帽的贵妇人们挤在二楼雅间,乐坊的舞姬们趴在窗棂上探头探脑,连书院学子的青衫下都隐约露出星纹衬里。
萧悦站在回廊暗处,看着绿儿将最后一件改良襦裙交给客人,镶金边的水牌突然被阳光点燃,化作万千金星洒落在柜台前。
";萧姑娘可听说过云想阁?";叶瑾的声音混着铜钱落袋的脆响传来。
他今日换了件银线绣流云纹的直裰,手中湘妃竹折扇轻点着排队的人群,";城南最大的成衣铺子,今晨挂出告示要办什么...传统纹样品鉴会。";
萧悦正要接话,檐角铜铃突然剧烈晃动。
一只系着靛蓝丝带的信鸽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发间的木樨花上。
当拆开那个印着缠枝莲纹的信封时,系统光屏在艳阳下闪出刺目的红光——这是女子学堂特有的青檀笺纸,纸缘却沾着可疑的墨渍,仿佛被人狠狠揉皱过又展开。
暮色渐浓时,最后一位顾客捧着星纹锦盒离去。
萧悦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绣坊中央,腕间玉镯映着残存的星辉忽明忽暗。
她弯腰拾起地上遗落的金线,忽然听见梁上传来细微的响动,七重鲛绡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在不安地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