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火苗倏地窜高,将萧悦的倒影投在承重柱斑驳的血迹上。
她顺着血迹抬头望去,瞳孔猛地收缩——三天前用云锦装点的旋转楼梯,此刻垂着七八条撕裂的绸缎,像被野兽利爪撕碎的皮肉。
“东家!”刘工头跌跌撞撞跑来,手里攥着半块刻着林字的玉佩,“您看这些机关齿轮……”
萧悦提起裙摆冲进主厅,绣鞋踩过满地狼藉。
本该悬浮在空中的十二幅全息绣屏全部坠落,齿轮链条像被某种利器精准切断,孔雀蓝的幻光纱被泼上腥臭的墨汁。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负责刺绣的绣娘正跪在地上,颤抖着拼凑被剪成碎片的百鸟朝凤图。
萧悦指尖拂过断口整齐的钢索,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林小姐豢养的黑豹,爪子能削金断玉吧?”
众人倒吸冷气声中,小丫鬟突然指着二楼惊呼:“孔雀翎!”萧悦抬眼望去,雕花栏杆上插着三枚流光溢彩的尾羽,正是林姑娘发冠上的装饰。
月光透过破碎的琉璃穹顶,将那些孔雀翎的影子拉长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系统,启动紧急预案。”萧悦在识海中轻叩,眼前瞬间展开虚拟光屏。
现代高定时装周的碎片在眼前飞旋,她突然抓住刘工头的手腕:“把剩下的幻光纱全部浸到靛青染缸!”
工匠们面面相觑时,萧悦已扯下脏污的帷幕。
染过夜色的布料在她手中翻飞,竟将墨渍晕染成泼墨山水。
“既然屏风碎了……”她拽动悬在梁上的备用绸带,断裂的齿轮突然叮叮当当坠下来,“就让模特踩着这些齿轮走台!”
“妙啊!”叶瑾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他雪青色的衣摆沾着夜露,手里拎着个滴水的食盒,“破碎的机械与流动的绸缎,恰似凤凰浴火重生。”他指尖轻点染缸,突然将整盒胭脂糕倒进染料,靛青色顿时泛起妖异的紫红。
萧悦眼睛发亮,抓起胭脂色布料裹住断成两截的檀木支架。
原本支撑绣屏的基座在她巧手下化作巨型折扇,全息投影打上去时,裂痕竟变成振翅欲飞的蝶翼。
工匠们像是被某种魔力感染,纷纷将残破的部件改造成异形头饰。
“东家!西厢房的冰窖……”绣娘气喘吁吁跑来,怀里抱着融化的冰雕。
萧悦却笑着接过水淋淋的残冰:“正愁缺流光效果!”她指挥众人将冰渣铺在t台两侧,月光折射下的碎冰竟如同银河倾泻。
子时的更鼓声中,萧悦站在重新拼装的多宝阁上,望着蜕变的秀场露出虎牙。
暗处的林姑娘恐怕想不到,那些被割裂的绸缎正化作缠绕模特的飘带,每处破损都成了镶嵌夜明珠的镂空花纹。
“萧姑娘。”叶瑾突然贴近她耳畔,呼吸间带着松墨香,“父亲今早去了城西马场。”他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地画了个叶府暗号,那是代表“危机临近”的九宫格纹样。
夜风卷起满地冰晶,萧悦转头望向朱红大门。
月光将门环照得雪亮,那上面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鞭痕,深得像是要劈开青铜兽首。
“啪!”
朱红大门被镶金马鞭抽得震天响,叶老爷踏着满地冰晶跨进秀场。
他玄色蟒纹靴碾碎一片孔雀翎,目光扫过正在调试齿轮的叶瑾:“瑾儿,你母亲咳血三日了。”
叶瑾握紧改锥的手指蓦地收紧,铜制工具在钢索上擦出火星。
萧悦正踮脚将冰棱串珠往模特发髻上别,闻言指尖一颤,琉璃珠串哗啦啦坠在染着胭脂红的绸缎上。
“父亲可知城西马场,”叶瑾转身时衣摆卷起零落的齿轮,暗银色的金属片擦着叶老爷的犀角腰带飞过,“昨日巳时三刻,有十八匹西域良驹突发狂症。”
萧悦弯腰捡珠子的动作顿住。
月光透过穹顶裂纹洒在她后颈,凝成一小片颤抖的霜色——那正是叶瑾今晨在她掌心画的九宫格方位。
西域马匹向来是叶府命脉,原来所谓“危机临近”竟是这般要命的把柄。
“你以为拿马场说事就能护住这妖女?”叶老爷突然抬脚踹翻染缸,靛青染料泼在悬浮t台的冰面上,将模特的云锦裙裾染出诡异纹路,“林家商队今晨送来三十车生丝,指名要你亲自验货。”
染缸碎片迸溅到萧悦脚边,她望着叶瑾瞬间苍白的脸色,突然读懂了他袖口沾着的夜露从何而来——那分明是策马往返城郊的霜痕。
叶瑾向来矜贵的玉冠此刻歪斜着,发丝间还缠着根齿轮上的铜丝。
“父亲且看。”叶瑾忽然抓起把染红的碎冰,扬手洒向旋转楼梯。
冰晶遇风化作绯色薄雾,将残破的绸缎渲染成漫天霞光:“这满场机关用到的九连环榫卯,足够换二十车生丝。”
萧悦鼻尖突然涌起酸涩。
她认得那些精巧机关,是叶瑾连续七夜伏在青玉案上绘制的。
当时少年郎君咬着笔杆笑说“权当聘礼”,却在图纸角落偷偷画了只叼着齿轮的胖兔子。
“叶公子好算计。”林姑娘的娇笑混着环佩叮当从月洞门传来,她发间孔雀翎在夜风中颤动,“只是不知这聘礼够不够赔叶家与林氏毁约的百万违约金?”
萧悦猛地抓起台边的全息绣屏残片。
冰凉的金属框硌得掌心生疼,她却清晰看见碎片上映出的画面——叶瑾垂在身侧的手正悄悄比划着“巳时三刻”的暗号。
那是他们初遇时在当铺对赌,少年郎教她辨认赃物的手势。
“瑾儿,过来。”叶老爷突然软化语气,从怀中掏出个鎏金怀表。
表链上坠着的翡翠貔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叶瑾及冠时收到的贺礼:“你娘亲手炖的雪蛤羹还温在马车里。”
萧悦看着叶瑾踉跄半步。
少年郎君雪青色的衣摆扫过染缸碎片,沾上斑斑点点的胭脂红,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两人躲在染坊阁楼,叶瑾用银针挑着灯花说:“若我爹拿孝道来压,你千万要……”
“要什么?”彼时她正咬着绳结固定幻光纱,含糊应道。
“要信我。”少年突然用染着朱砂的指尖戳她酒窝,“像信这些悬空的绣屏绝不会坠落。”
此刻绣屏碎片正在叶瑾脚下咯吱作响。
萧悦望着他走向叶老爷的背影,突然抓起把碎冰按在眉心。
寒冽触感刺得她眼眶发红,却清晰听到叶瑾带笑的声音:“父亲可知,萧姑娘改良的提花机,能让生丝损耗减少六成?”
全场突然寂静。
林姑娘指尖的孔雀翎“咔嚓”折断,叶老爷捏着怀表的手指暴起青筋。
萧悦怔怔望着少年郎君挺拔的背影,看他从袖中抖出卷泛黄的账册——那分明是她半月前随手记的纺织笔记,边角还画着只啃竹子的熊猫。
“百万违约金换叶家垄断江南丝市,父亲觉得……”叶瑾突然回眸,眼底跳动着萧悦熟悉的狡黠火光,“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你!”叶老爷的蟒纹靴碾碎满地冰晶,马鞭凌空抽裂垂落的绸缎。
纷扬的碎布中,萧悦突然被拽进个带着松墨香的怀抱。
叶瑾滚烫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快看穹顶!”
萧悦仰头的瞬间,十二盏孔明灯恰好升到破碎的琉璃穹顶。
灯面绘着的机械凤凰遇热旋转,将全息投影洒满全场。
原本狼藉的秀场突然化作星河璀璨的幻境,断裂的钢索在光影中化作藤蔓,墨渍晕染成写意山水。
“诸位请看——”叶瑾突然提高嗓音,握着萧悦的手举起那卷账册,“这才是真正的时尚革命!”
掌声如惊雷炸响的刹那,萧悦感觉指尖被塞入个温润物件。
垂眸望去,翡翠貔貅正在她掌心泛着莹光,表链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红绳——正是她束发用的那根。
夜色渐深时,萧悦站在流光溢彩的t台中央,望着满场挥舞的竞拍木牌。
突然有冰凉雨丝飘落,她转头望见林姑娘消失在侧门的背影,孔雀翎在地面拖出蜿蜒水痕。
某个戴斗笠的货郎正弯腰拾起翎毛,袖口隐约露出靛青色刺青——那是江南最大书局“墨韵斋”的标记。
雨幕中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丑时三刻,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