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去博物馆储藏室哭老公,这种事儿,既悲伤又荒诞。
等我们三大一小到达博物馆后门的时候,见到了候在那里的沈恩驿。
“恩驿陪你们进去,我和墨墨在车里等你们。”林晚说。
沈恩驿刷了自己的员工卡,打开门,带我和莲从后门进了博物馆。
“林晚他一直后悔没有把景沅变成我这样。”莲说。
“即便变成您这样,也未必能活到现在,不是有很多人只是多活了几十年而已嘛!生命是延长了,寂寞也延长了。以我对景沅的了解,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他早就随老婆去了。”前方带路的沈恩驿说。
“沈教授对你老公很有研究,还参与了你们两口子合葬墓的发掘。”莲说。
我是应该谢谢沈恩驿呢?还是应该踹他一脚?
“我们有好好保存你们,不对,我们有好好保存,怎么说都很奇怪!”沈恩驿抓了抓头发。
“你们两口子的尸身被保存得很好。”莲把沈恩驿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谢谢!”我还能怎么说?
沈恩驿带着我和莲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最后,来到了一间需要扫描虹膜才能进入的房间。
看着前方的玻璃柜,我的脚,像是灌了铅,挪不动一点儿。
“请随我来。”说着,沈恩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看向莲,湿了眼眶。
莲,侧过头去,不搭理我。
“要不,改日再来?哪天都行!”沈恩驿说。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狠劲地吸了把鼻子,说:“我想看看他们。”
“我就喜欢你这点!坚强!是母仪天下的女人!”说着,沈恩驿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垫子和一盒纸巾。
我,慢慢地挪到了玻璃柜前。
本以为,自己很坚强,毕竟,已经坚强三十年了,但是,当我看到玻璃柜中那两具躺在一起的干尸的时候,我立刻开始了哀嚎。
难怪林晚会在晚上的时候带我来,这要是在白天,多扰民啊!
沈恩驿,将他手里的垫子放在了我的脚边,将纸巾盒塞到了我的手里。
哭累了,我抱着纸巾盒跌坐在了垫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你小子真细心!我养得真好!”就听莲说道,语气里满是得意。
“他们夫妻感情那么好,肯定会忍不住大哭一场的。”沈恩驿说。
“羡慕吗?”莲问道。
“羡慕?倒不至于,有些心疼是真的。”沈恩驿说。
“你没给准备点儿水吗?”莲问道。
“不能拿水进来。”沈恩驿解释道。
“这么严谨吗?”莲问道。
“纸巾都是无屑的。”沈恩驿说。
“你过去扶一下。”莲说。
“当着景沅的面扶人家老婆吗?”沈恩驿说。
“你害怕?你怕死尸?你就不怕我一个活死人打死你?”莲问道。
“我是出于对景沅的尊重!”沈恩驿说。
怼着我的脸开大……
我,听不下去了,自己扶着玻璃柜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我哭够了,走吧!”
莲走过来扶住我,沈恩驿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垃圾袋。
“谢谢你如此精心地照顾他们!”我弯腰捡着自己用过的纸巾,嘴上说着感谢的话。
“别跟他客气,有最高权限的人才能进入这里。你别弯腰了,当心伤口!”莲,想拉我,又怕自己下手过重会扯到我,只好动嘴尝试阻止我。
“我没事儿,我都能蹦了!”我站起身,对莲说。
“陛下,您老婆说她能蹦了!”莲,冲着玻璃柜说道。
“你就不怕他回你一句啊!”莲的幼稚行为让我哭笑不得。
“他跳起来拿剑砍我我都不怕!”莲说。
“求求了!姐姐们不要再说了!等你们走了,我还要一个人在这里打扫卫生呢!”沈恩驿拎着垃圾袋,一脸的悲苦。
“放心,景沅是个好人,不会轻易砍人的。”我说。
“你慢慢收拾,我们走了。别害怕,这么多年了都没诈尸,不会因为见到许久未见的老婆而发生异变的!”说着,莲牵起我的手,拉着我离开了。
上了车,在递给我一瓶水之后,林晚说要带我们去吃宵夜。
“眼睛都哭肿了,消耗很大啊!”林晚说。
“等我死了,能把我的骨灰放在那个房间里吗?”我问道。
“没问题!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没死的话,我会帮你挑一个最漂亮的骨灰盒,然后,把它放在景沅的手边。”林晚说。
开车的莲不高兴了,就听她说:“林晚你不要惯着她!她要是敢死,我就拿我那剑去戳景沅!”
“他都那样了,也不怕再被戳几下。”我笑道。
这时,一直都很安静的墨墨突然哭了。我忙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安慰起来。
“你看看!墨墨都不高兴了!”莲说。
“她现在只知道吃饱不饿,大概是饿了。”我说。
“我刚喂过了,应该是要换尿布了,等下我来换,餐厅这就到了。”林晚说。
“跟你这带娃业务熟练的干爹比起来,我这个亲妈就是个棒槌!”我笑道。
“我都带过多少孩子了,经验自然多。”林晚说。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各家的新生儿越来越少了!上一个能让林晚练手的孩子,还是沈恩驿呢!这眼看着,他都奔三了。”莲抱怨道。
“沈教授的优秀,肯定跟他林叔叔和林阿姨的养育有很大的关系!”我说。
“相较于光宗耀祖,我更希望他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即便不生孩子,也应该有个伴儿吧?我都不卡性别的!”林晚说。
我就说林晚一点儿都不封建吧!这个老头子开放得很!
很快,莲将车停在了一家我曾经经常光顾的茶餐厅的停车场。
“我记得,你喜欢这家。”车停下后,来后面抱墨墨的林晚说。
“还真的是全天候盯着我?”我有一种被人看光光的羞耻感。
“大学的时候,你在咖啡厅做兼职,晚班下班都十点半了,我们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回学校?不得盯着嘛!”莲锁上了车,然后,挎上了我的胳膊。
“难怪这么多年我连个流氓都没遇见过。”我笑道。
“不瞒你说,你身边的流氓挺多的!你高中时的体育老师就被我打过。我发现他看你的眼神儿不对劲儿,正所谓预防胜于治疗,他受伤好过你被猥亵。”莲说。
“你是说他胳膊骨折那次吗?他自己说是滑雪的时候摔的!”这件事儿,我记得!
“他那身肌肉白练了,一脚就骨折了,挺废物的!”莲不屑道。
我抱紧莲的胳膊,高呼:“谢谢姐姐帮我打流氓!”
“林叔叔!林阿姨!”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西装男小跑着来到了我们面前。
“明晖?你来北京了!”林晚停下了脚步,和西装男说起了话。
“回林叔叔,我傍晚到的,刚和朋友吃了宵夜。我想着明天联系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好登门拜访。这位小朋友就是墨墨吧!我听说了,恭喜您!我订了金锁,想着为孩子添一份祝福。”西装男躬着身子,轻声细语地回答着林晚的话。
“这小子叫周明晖,林晚的得意门生杨子义的外甥,江湖人称基建小王子。他每次来北京,不是卖货就是求批文,对了,还要胡吃海喝,再泡个妞儿。”莲,怼脸开大,毫不避讳地向我介绍西装男。
“林阿姨!”周明晖一脸的尴尬,本就黝黑的脸,似乎更黑了。
“后天吧!先不聊了,我要给我干闺女换尿布。”说着,林晚抬腿就走。
“林叔叔再见!”说着,周明晖上前一步,挡住了我们的路,他打量着我,问道:“林阿姨,这位就是何小姐吗?”
“少跟墨墨她妈说话!”说完,莲推了周明晖一把,拉上我就走。
“为什么不能说话?”我一脸疑惑。
“他见一个爱一个,前阵子还盯上了程千里他老婆张美丽。”莲说。
闻言,我抱紧莲的胳膊,恨自己走得慢。
第二天一早,张智励和刘起初来了,说是陪我去给墨墨办户口。
看到这对儿官配大清早一同出现在林晚家,我怀疑他们昨晚是住在一起的。
“我家离这里很近的,常来打麻将,这以后有你在,就不怕三缺一了!”刘起初笑着。
跟这几位打麻将的话,即便我是数学老师,又能有多少胜率呢?
很快,本应该是朝阳区户口的何锦墨小朋友成了东城区的小朋友。
“林府终于添丁了!”林晚,将墨墨紧紧抱在怀里,高兴得都要哭了。
“别抱那么紧!没人跟你抢啊!”莲一脸嫌弃。
“我也想要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刘起初轻轻地摸了摸墨墨头上的小帽子。
“你可以试试啊!万一能行呢!”莲说。
“对啊!试试呗!尽快的话,咱闺女还可以和墨墨一起上幼儿园。”张智励说。
刘起初白了张智励一眼。
“你还有机会被科学干预一下,有想法的话,尽快吧!”林晚说。
“借我抱一下!”刘起初找林晚商量。
“一分钟。”林晚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行!墨墨都住在你家了,你还差这几分钟吗?”刘起初瞪大了她那本就很大的眼睛。
“你小心点儿!”林晚小心翼翼地将墨墨放到了刘起初的手上。
“慧文都没嫌弃我,你一个干爹事儿这么多!我好歹也是带过孩子的人!”刘起初小心翼翼地将墨墨抱在怀里,随即,笑道:“还得是小姑娘啊!真可爱!”
“还我!”林晚向刘起初伸出了手。
“没到一分钟呢!”刘起初撅起了嘴。
“到了!喜欢你自己生一个去!趁着还年轻!”林晚说。
刘起初不是一百二十四岁了吗?跟林晚比起来的话,确实年轻……
从户籍大厅出来,我们分两辆车直接回了林晚家。
中午,大家一起吃了饭,庆祝何锦墨小朋友有了户口,也可以说是庆祝林府添丁。
饭后,喝了茶,张智励告辞,说是有工作,自然,拉走了林晚。
“照顾好墨墨!”临走,林晚嘱咐道。
刘起初激动地拍了把大腿,说:“看吧!看吧!即便没他们,咱们也够手了!”
“我,不太会打麻将。”我,实话实说,倒不是怕输钱。
“叶子戏也可以啊!我会玩!”刘起初笑道。
“叶子戏,流传了这么多年吗?”我,不懂就问。
“那倒没有,叶子戏到了宋朝演变成了宣和牌,也就是后来的牌九,多用于赌博,只在一小部分人中流行。”刘起初说。
“刘老师小课堂开课了!”莲说。
“起初姐,您是老师?”我惊讶道。
“几十年前就退休啦!现在,除了在林晚的公司做做兼职打发下时间,偶尔私下里也带带胆子大的学生。”刘起初低声说道。
“什么学科需要胆子大啊?”气氛都到这儿了,我也压低了嗓音。
“首先,他们得不害怕我这个一百多岁的老怪物。”刘起初低声说道。
坐在我身旁的莲,今天百年不遇地主动喝了一口茶,听刘起初这么一说,差点儿被嘴里的茶呛死。
“你才多大就敢自称老怪物?班门弄斧!”莲,没好气地说。
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隼,心想:一客厅的前辈……
夜里,我实在是睡不着,在看了一眼婴儿床里的墨墨,确认她睡得安稳后,披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在门外连廊的美人靠坐下,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我发起了呆。
“睡不着啊?”莲的声音。
我看向西厢房的方向,见莲站在房门口,穿了身黑衣,披头散发。
“睡不着。”我嘟囔道。
莲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盯了我许久之后,她说:“真后悔当年没把你抱走!”
“我差点儿就有了养母,是吗?”我笑道。
“叫声妈听听!”莲笑道。
“要叫也应该叫声太祖奶吧?”我问道,态度真诚。
“什么太祖奶啊!有这种称呼吗?”莲说。
“太祖奶就是曾曾祖母。”我解释道。
“我知道!我都活这么多年了,无聊的小知识知道很多。”莲说。
“见证了千年历史,什么感受?”我问道。
莲,想了想,说:“孤独。其实,在我活了一百多岁之后,我就活够了,每一次送走亲近的人,都很难受。我们尝试用异术留下一些人,效果不好,可能,这种反自然的事儿,能不能成功,还要凭一些运气。”
“生活中,总会有一些人,或事儿,是坚持下来的动力吧!”我说。
“林晚那家伙总给我找一些破事儿,各家的孩子们也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等我忙忙碌碌活到了公元一九四九年,我突然意识到,我活到了何慧文所在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没有魑魅魍魉,那个时代男女平等,那个时代不再有战乱,那个时代不再有封建压迫,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后来,我就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自己死了,心想,只要我能活到一九九三年,就能见到老朋友了。”说到这里,莲,哭了。
莲,把我当朋友……
我也是有可以抱在一起哭的朋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