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棋局(5)
与书房后院连接的巨大的暖房里,有着比现在万花绽放的春天更加艳丽的景色。
手冢国晴在大约五六年前开始对园艺感兴趣。他的花房里种植了数不清的花卉。根据这些花的生长周期和开花时间,为它们量身打造了合适的生态系统。他的花房分为地下和地上两层,有适合北方生长的植物,也有热带的珍奇植物。他每一天的大部分精力几乎都在这里。
手冢国一和手冢国晴这一对父子,两代君王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手冢国一每时每刻都保持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王者的雄霸之气。只要他站在那里,就会自然而然的散发出破敌千军的气势。
但是手冢国晴却不一样,他的态度总是很温和,甚至是有些懒散。他有一种身为帝王将相之家自然而然的高贵气质,但是却又有仿若在枯枝败叶之中盛开的鲜花一样,既艳丽又摆脱不掉的颓唐。
他人已至中年,也经历过年轻气盛,但终究未能抵得过岁月的刁难。
手冢国晴端在地上,正在检查一棵待盛开的小昙花。他的近侍桥本玉三郎走到他的身后,附身恭敬的说道:“陛下,内大臣玉佐大人求见。”
手冢国晴头也没抬,问道:“他有什么事情吗?”
“玉佐大人说,是为了三殿下的事情来的。您的诏书刚刚送下去,我想太政官那边已经知道了。”
“他为什么不先去找内务省呢?”
“我想,或许他们是不想谈吧。而且......”
“是绪方的意思吧?”
“我想是的。他们几个团结的让人有些担心。”
“剪子拿给我......”手冢国晴伸出手,桥本玉三郎从旁边的盒子拿出剪刀,将把手的部分放在他的手里。
手冢国晴把视线从小昙花上移开,他扫了一眼,伸手抱起一盆景观松树,放在地上端详。
“桥本,你看看这棵松树怎么样?”
“枝繁叶茂。陛下把它打理的很好。”
“枝繁叶茂......”手冢国晴将剪刀对准一棵枝杈,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而断。
看着树枝跌落到地上,桥本玉三郎的身子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在手冢国晴身边几十年,对这个君主的性情了解的非常细致。手冢国晴虽然看起来比他的父皇要好相处的多,为人和气,但是他终归还是一位君王。一个能够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平息叛乱的君主,必然有他自己的处世之道。
在桥本玉三郎看来,手冢国晴的处事风格与他给人的外在印象是完全不一样。他的行为风格比手冢国一更具有不确定性。如果你有一瞬间忘记了他是一国之主,以他的外表来评估他的话,就一定会吃到苦头。他从来不会说废话,每一句都有它们必须被听到的理由。
手冢国晴的轻笑声从又一声“咔嚓”声之后传来。
“桥本,你了解这种松树吗?”
“回陛下,臣对植物没有多少了解。”
“这种松树你要限制它的生长范围才行。现在它是在这个有固定范围的花盆里,它的根系就会根据自己所在的环境适当的生长。但是你要是给它换到一个没有天敌,没有边界,没有竞争者的开阔地去,他就会长得特别粗壮。不过,这种被限制了生长范围的环境里,枝繁叶茂可不是什么好事。没用的枝杈长得太多就会失去它作为盆景植物的美感。如果修剪的光秃秃的也非常的难看。新芽点太多就要适当清理,树枝太过茂密也得定时修剪。如果想要它随时随地都保持你喜欢的模样,就得知道修剪的技术。”
桥本没有说话。他听过太多需要让人多理解一点儿的话。但是不管听几次,他都觉得汗毛都在打颤。手冢国晴给人的印象是性子温和。但是也是这种人,说出这种表现温和的话之后,他的手段就越可怕。
“去告诉他,达成共识之后再来找我。如果他们打起来了也可以来。”
“是。”
“等一下。”
桥本刚转过身,手冢国晴的声音就又从身后传来。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拿给他。”手冢国晴将刚剪下的一棵树枝递了过去。
桥本马上就明白了手冢国晴的意思。接过树枝应了一声,离开了。
桥本玉三郎快速的退出花房,疾步穿过院子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玉佐任九郎看到桥本,疾步迎了上去,迫切的问道:“桥本君,陛下愿意见我吗?”
桥本微微一笑,一举一动透露着伴君伴虎的从容。“陛下现在很忙,玉佐大人,您对陛下应该也比较了解。他做好的决定,几乎就不可能被改变。而且,恕我直言,您不该就这样进宫来见陛下的。”
玉佐眉头紧皱,有些不知所措,他轻咬了几下嘴唇,用余光瞟了一眼无人的四周,压低了嗓音说道:“桥本君,你也知道,我没得选。我要是不来,绪方大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但是,玉佐大人您也知道陛下的脾气。这么多年了,虽然他已经无心过问朝时,但是您不能忘记,他还是这个国家的一国之主。”
“可是......”
“陛下的原话是,你们回去达成了共识之后再来找他,或者如果你们争吵不休也可以来找他。”
“争吵......”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玉佐大人。”桥本礼貌的颔首。从衣袖中取出树枝递给玉佐,说道:“陛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玉佐接过树枝,瞧了一眼,蹙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一棵树枝。”
“我知道。”
“准确的说是一棵被修剪下来的松树枝。”
“陛下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桥本明知不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太阳渐渐划向西边的天空,高墙内也变得昏暗起来。玉佐一边摆弄着手上的树枝,一边迈着烦闷的步伐往外走。
他的内心五味杂陈,比起烦闷和落寞,占据他最多的还是恐惧。
玉佐任九郎这一辈子可以说是过得平平无奇,虽然居于内大臣的高位,但是他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他虽然没有什么能耐,年纪也大了,但至少还是清醒的。
他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到底依赖的是什么。哪怕别人在背后议论他是绪方慎之介养的老狗他也能够淡定的接受。
他没得选。他并不是在乎自己的一条老命,只是老来得到的儿子他必须要保护。在那个孩子没有能够好好保护自己之前,他甘心一直做绪方慎之介的狗,当他的出头鸟和替罪羊。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玉佐嘟囔着,心里有了一些猜想。但是再一想这些年手冢国晴这个一国之主的所作所为,他又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要是把这个东西给绪方大人,恐怕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吧。”他不自觉的提高了些声线,只顾着看手里的树枝,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
“那么难道玉佐大人要自己留着那东西吗?”
玉佐闻声抬起头,武官宫部朝晖硬朗挺拔的身姿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威严。
“宫部将军,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我想玉佐大人应该想得到能够遇到我才对。”宫部很清楚从自己的嘴巴跑出去的话大部分都会因为说话方式和语气的得罪很大一部分人,但是他就是看不惯那种毫无主见的看门狗,尤其是这种喜欢党政内斗的家伙。“玉佐大人不也是为了三殿下的事情来的吗?”
“你也是吗?”
“当然,三殿下现在接管武部,一些交接的手续需要他在上任之前准备好。”
“你们似乎都很能接受?”
“为什么不能接受。”宫部轻笑了一声。“我们都是给陛下干活儿,三殿下也是一样。既然陛下都决定了,将武部的兵权交给三殿下,我们凭什么要有意见。恕我直言,玉佐大人,你们管的未免也太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