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昔年旧路深 第14章 梦魇

第十四章：梦魇

从酒馆出来之后，不二并没有急着回去，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大街上的人流开始多了起来。忙碌的一天的人开始涌入大街小巷，他们驻足在街角的小摊前，坐在丸子店的门口喝一杯茶，在酒馆里，举着酒杯聊着道听途说的消息。

街巷本来就不宽敞，大多数的店铺都敞开着门，声音稍微大一点儿，那些话就会在经过几轮反射之后传进其他店铺客人的耳朵里。

不二随着人流，不紧不慢，漫无目的的乱晃，那些声音不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平民们议论的阶级是非多半都带着浓厚的个人情感色彩，而这些色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现在的社会氛围。

不二也在这几年的游历中深刻的体会到了所谓的表面上的浮华。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繁花锦簇之下是看不见的巨大的空洞。

不二不喜欢这种连空气中都飘荡着喧闹的地方，仿佛从鼻腔吸进身体里的空气都带着难以被过滤掉的声音的粒子，这些粒子在快速的占据他的大脑空间，搅乱他的思绪。

但是有些东西只有在这种浑水中才能扎到，就像鱼总是生活在物质丰富的水源里一样，太清澈的地方反而更危险。在这种真真假假的信息都混搅在一起的地方，才会有更好的掩护。

手冢派来的护卫在距离不二差不多三米远的距离晃来晃去，大街上乱晃的武士很多，谁也不会特别去注意谁，但是上过战场的人都会对周围变化的环境非常敏感，哪怕是密集的人流中突然多了一双对着自己的眼睛。

不二挤过挡在店门口吹牛的那个大叔中间，站在了丸子店的柜台门前。

他扫了一眼柜台里的丸子，点了两串丸子，付了钱之后走了出来。

手冢派来的护卫抱着胳膊慢悠悠的从丸子店门口走过，余光扫过不二。

不二鼓着腮，嘴里被丸子塞的满满的。他的目光正好停在斜对面的居酒屋门口，似乎有两个醉汉吵了起来，正在大街上准备决斗。

“嘿，你们俩差不多得了......”有人想要上前阻止，但碍于那两个人都拿着武器，只能远远的喊一声。

也有人在旁边煽风点火，看热闹的人都站在街道两侧的店铺里，生怕稍微走出门就溅自己一身血似的。

“哎呦，小哥，你最好进屋子里来吃。一会儿血要是溅出来你都能吐出来。”

不二把丸子吞进肚子里，把不太相信，问道：“他们不会真的能在大街上互相对砍吧！”

“你是新来的吧？不是本地的？”

“嗯，新来的。”

“他们的腰上挂的可都是真家伙。那真动起手来可是要见血的。”

“这种大庭广众下的打打杀杀官府就不管吗？”

“管？怎么管？男人之间的事情就要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官府根本就管不了，也懒得管。你没听说吗？最近闹了几起劫财杀人的案子，官府正在忙着查案子呢，这种你情我愿的玩意根本没工夫管。”

不二点点头，没在说话。他听从了老板的建议，往屋子里退了两步。“老板，再给我来两串丸子。其中一串的加辣一点儿的酱料。”

“好嘞。”

不二一边嚼着丸子一边看着决斗的发展。他的视线扫过围观的人群，没有看到手冢派来的护卫。

他又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等到自己的丸子好了之后，他感觉那两个跃跃欲试的决斗者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就带着自己的丸子一脸无聊的离开了丸子店。

看热闹的人群在一段距离之后就变得稀少了。他从主街走进巷子里，然后在巷子的尽头拐进了一处隐秘的胡同里。

“哇，你下手真狠。”不二站在胡同口，用手挡住窜进鼻孔的血腥味儿。没有往前再走一步。

护卫一边擦着刀刃上的血一边说道：“这种拿性命赌博的游戏，稍微手下留情一点儿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他把沾了血的手帕挂在死者的刀柄上，还特意的系了一个结，风一吹仿佛飘起来的白旗。然后他抬起头看着不二，问道：“少爷要是不习惯，不用非得跟过来的。”

不二没有搭话，他扫了一眼现场。之前跟踪他的那个人已经没了气息，一把刀贯穿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墙上，血顺着墙面不断地向下流，已经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形成了暗红色的“河流”。

不二突然感觉刚吃进肚里的丸子有些反胃了。他微微侧开视线，不去看那个尸体。

“你干嘛把他挂在墙上，就像.......”不二看了一眼手里的袋子，把想要说出口的两个字咽了下去。

“您没听说过最近发生的抢劫杀人案吗？”护卫一边说一边在那人身上摸索。摸来摸去最终只摸到两个铜板。

护卫嘟囔了一声，站起来准备收工。

“我听说过。”不二说：“不过现场有这么残忍吗？”

“我还算善良的。”护卫说道：“真实的案发现场比这个残忍多了。”

“哦。”不二不想听细节，转身说道；“太阳要下山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尸体扔在这至少在腐臭味出现之前很难被发现。

进了林子之后，不二从袋子里拿出一串丸子问道：“吃不吃？”

“不，谢谢。”护卫看了一眼丸子，摇了摇头。

“昂？是因为很想刚才的现场吗？”

“不是，那种场面我已经习惯了。”护卫平淡的说道。他早已经对这种以性命相搏的事情习以为常了。

不二无聊的将丸子放回袋子里。“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回少爷的话，属下叫武田诗郎。”

“你跟着国......”不二叫手冢的名字似乎有些习惯了，连忙改口道：“你跟着殿下多久了？”

“从殿下来这里的时候就跟着来了。”

“那是有好多年了。”不二思忖着，该怎么从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人身上套一点与手冢有关的消息。

武田诗郎比手冢更加沉默寡言，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但是他的话语极其的少，多半都是“嗯”，“是”之类的单音词。几乎从来不发表什么有独特见解的字眼。和他的聊天过程可以说是极其无聊。

不二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自说自话，什么消息没套出来，结果浪费了自己不少口水。

“他不会是故意派了一个这么无聊的同伴给我吧！”不二心想，只得自己默默的叹气。好在古田大夫开发的路线很好走，而且距离也短。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宅子里。

一走进大门，不二的视线就不自觉的往茶室瞟。

茶室的门是关着的，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有人。不二想过去看一眼，但是被武田伸手拦下了。

“不二少爷，我劝您现在还是不要过去，最好去后院。”

“嗯？为什么？”

“茶室在白天没有人的时候是不会关门的，就算殿下待在里面也一样。而且一般情况下，殿下不是很喜欢待在里面。但是一旦白天关上了门就证明殿下在见客人，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所以最好不要去打扰。而且，殿下吩咐过，不二少爷您住在这里的事情要严格保密。所以您还是不要出现在外人面前比较好。”

“哈？”不二哑然失笑。

这家伙是打算金屋藏娇吗？

“算了。”不二摆了摆手。“你们殿下忙完了麻烦通知我一下，我也想见他。”

“是。属下会转达的。”

不二绕着回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关上房门，看着昏黄的阳光穿过门上的格子在地面上投下昏暗的影子。房门一开一合之间，光亮变得幽暗，之后只剩下一阵冷清的落寞。

不二一屁股坐在床上，任凭自己的倒在床上。疲惫伴着黄昏萦绕在他的周围。他想要睡一觉，但是今天的种种经历在他的脑海里放映，搅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半眯着眼睛，天空的红色无限蔓延，仿佛一片燃烧的火焰正在慢慢的侵袭属于他的空间。

曾经的光景化成一团幽灵直到夕阳沉入地平线，也不曾离开。

不二闭起眼睛，试图逃离。但是那团幽灵无孔不入，仿佛会顺着毛孔，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天，夕阳没有染红天边，厚厚的云层将地平线也遮掩了起来。不二不喜欢下雨天，但是只有那一晚，他希望雨能够大一些，大到一下子就能浇灭正贪婪的吞噬着一切的火焰。

他跪在院子里，仆人的胳膊紧紧的抱着他，就像火舌紧紧的纠缠着屋檐。雨下得淅淅沥沥，与他的泪水一起在石板上跌碎。

天空死红色的，但早已经过了夕阳时刻。他只感觉脑子里都是一片混乱。建筑倒塌的声音，仆人们跑来跑去的声音，惊叫声，呼喊声......所有的声音都被揉成了一团，在他的脑袋里撞来撞去，仿佛是永远不会停止的永动机。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之外，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那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不二猛地睁开眼睛，差一点儿喊了出来。“殿......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到你的屋子里有奇怪的喊声，就推门进来了。我以为你.......”手冢犹豫了一下，改口问道：“你做噩梦了吧？”

不二感觉自己的脖子和额头都湿漉漉的，伸手摸了一把，汗水已经渗了好几层。

原来自己是在做梦。

“你没事吧？”手冢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没事，不好意思。”不二干笑了一声，接过杯子。“谢谢。”

“你......”手冢看着不二，欲言又止。

现在，他面前的不二满头大汗，原本利落的头发也变的像是凌乱的鸡尾巴毛。他的面色蜡黄，面容憔悴，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仿佛正在褪色。

“你......呃，我听武田说你找我有事？”

手冢突然将话题拉回正轨，似乎也一并将不二带了出来。

“嗯，是，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我想你一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