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开始并不情愿,他用带着疑虑的眼神看着不二和手冢,那双本该带着童真的眼睛睁的老大,对眼前这两个人始终怀有明显的戒心。
不二在回视男孩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曾经某个时候的自己。在离开家的最初几个月,他对人的信任几乎要降到了零点。
那些燃烧着的火焰如同一条看不到尾巴的蛇,盘旋缠绕着吐出可怖的信子,在每个夜晚都舔舐着少年的记忆。仿佛担心那些记忆变得模糊之后,它就会失去玩物一般。
那段时间,不二总是会在夜里惊醒,仿佛真的有冰凉的鳞片缠绕着自己的脖子,那种窒息感他至今难忘。有时候他害怕这种感觉的纠缠,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觉。以至于在一段时间里,他的状态和眼前的这个孩子没什么区别。有一天他走在河边,偶然看到了倒映的河水中的自己的影子,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镜像中的另一个人。他是不二家的人,他不应该如此模样,那一刻,久藏于心中的对于家族的执念在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具体的轮廓。他终于重新振作了起来。
不二蹲下身,表情柔和的看着男孩。轻声细语的问道:“别怕,我和这位哥哥都不会伤害你。”说着,他转过头看向手冢。手冢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的点了点头。
不二伸手将绳子解开,让男孩能有活动的空间。“你说这个屋子是你和你爷爷的,那么你的爷爷呢?”
男孩沉默着看着不二,或许是不二的笑容太过温暖,渐渐地,他似乎有些放下了戒心。慢慢的开始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小孩子的表达能力有限,但更加直白的话语说的比大人更加好理解。
这座房子是他的爷爷自己一点一点用木头搭建起来的。他的爷爷是一个木匠,年轻的时候是北方比较有名的木匠,后来辗转来到了这里,遇到了男孩的奶奶,生下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跟着爷爷一起学习木匠手艺,后来遇到了一户人家的女子,结了婚,有了男孩,可是七年前的那场叛乱夺去了男孩父母,奶奶,以及外公外婆一家。从此之后,他就和爷爷生活在这里。
“爷爷总是跟我提起以前的事情,那些事情我都没有任何印象,但是他很喜欢提起。可是......”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可是爷爷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想回来拿走属于我们的东西,好给爷爷弄一些吃的。”
不二似乎是明白了男孩的言外之意,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在这里藏了东西。”
男孩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嗯。我偷偷的回来看过好几次,但是这里始终有人在,我就没敢靠近,我担心他们会杀了我......你们,你们不会......”
不二笑了笑。“我们不会抢你的东西的。”不二笑了笑。“那你的东西在哪里呢?”
男孩有些犹疑的看着他。
不二冲他笑了笑,转身对手冢说道:“殿下,看起来我们还是出去一趟比较好。”随后他转过头对男孩说道:“那我和这位哥哥先出去,你找到东西之后我们再聊可以吗?”
男孩点了点头。不二和手冢走了出去。
“你怎么看?”不二问道:“你信几分。”
“他看起来不像是撒谎的样子。”手冢说道。然后他转过头看着不二,忍耐了很久的疑问渐渐从眼底浮现出来。
不二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手冢没有变化的表情之下情绪的交接。问道:“怎么了?殿下似乎还有什么疑问。”
手冢迟疑了一下,把想要问的问题再三考虑之后吞回了肚子里,换成了一个更加委婉的说法。“不,我只是觉得你的共情能力似乎真的很强大。”
“是吗?殿下也很敏锐啊。”不二回头看了一眼木屋。“所谓的共情能力其实就是有了相似的经历而产生的对过去的某些联想罢了。始终站在阳光里的人,永远都不会懂得见过黑夜的人口中所描述的黑夜是什么样子。”
不二的话里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但并没有指向手冢。
“其实殿下想说的并不是这一句吧!”
手冢无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不二还是觉得他的想法并非止步于此。
“我以前和这个孩子有一些感受。我和他的经历不算是相似,但是那些痛苦的记忆虽然各有不同,但是它们带来的感受都是一样的,或许殿下不能理解吧。被梦魇纠缠的夜晚,好像陷进了无限的长夜里,小的时候不会想着死亡这种事情,只要还活着就不会考虑主动结束生命。或许......或许还是因为足够单纯吧,感受痛苦和喜悦都很单一。”
手冢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种能够理解的神情却让不二感到惊讶。有那么一瞬间不二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或许是光线太暗的关系,他在那张冷峻的脸上看到了些许落寞的情绪。
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些话是不是有些太自我了,他对手冢的过去毫不了解,那些道听途说的事情他都没有当真过,但是对于真正的过去他也没有开口问过。他本来应该问一些什么的,毕竟在他本能的意识里他很想去了解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可是,每一次想开口的时候,心里的另一种情绪就仿佛在不断地喊着拒绝,不断地阻止他,就好像他这些天以来对他的印象是某种自我欺骗一样的虚构。
可是,这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他对他并不了解,一点儿都不了解,他的过去,他的理想,哪怕他曾经轻描淡写随口而出的野心,都没有一个能够证明其真实性的理由。既然看到的,没看到的都有虚假的可能,多看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不二迟疑了一下,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的说道:“其实我与殿下认识这么久,似乎对您一点都不了解。老实说,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我是不相信的。三人成虎,三千人,三万人传来传去,什么东西到最后都会变了样子。或许它们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
手冢眼神沉静的看着不二,嘴角突然多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就好像他始终在期待着不二开口问些什么似的。
“我的童年在别人的眼里应该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是我自己创造的。我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包括和我同龄的孩子,还有我的父亲。”
不二微微偏过头,似乎想要理手冢的话里是不是藏着其他的意思。
“这种环境是我自己刻意创造的。按理说,我的童年应该有许多玩伴才对,但是我对那些人都没有太深的感情,甚至不愿意看见他们。在被送进山里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些高兴的,看似被孤立,实际上我拥有了更多的自由。这种自由一直是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您为什么最终还是回来了?”
“因为我还有目的没有达成。而这个目的只有得到权利才有资格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