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踏进简家老宅的那一刻,就闻到了浓浓的,煮豆子的香味。
早上就吃了点儿野菜糊糊的两人,眼睛都亮了。
特别是简阳,这会儿觉得自己已经饿到了极致,哪怕面前放上十碗大米饭,她都能全部干完。
所以一进院子,她就把狗绳扔给了坐在院子里的简洪涛,简单叫了声爷和大伯,便扭头闻着味儿进了厨房。
见简阳这急吼吼的样子,简老头蹙起了眉。
他清了清嗓子,朝简洪涛道:
“二顺,不是我说,简阳也太没规矩了些!咱们家好歹也算是跟过贵人家一段时间,怎么能......”
“也就给人赶了三年马车,值得你这么叨叨一辈子吗?!”简老太的话,冲在了简洪涛前头,“这会儿人都快饿死了,你还端着呢!!一个瘸了腿的老车夫,端个屁啊!”
“你个死老婆子!!”简老头气得口水都喷了出来,“你别以为我腿断了就打不到你了!你给我过来,你看我抽不抽你!”
“你要抽我我还过来,我有病吧?!”说完,简老太端抱着个大钵头,扭头也进了厨房。
简老头气得直咳嗽,边上的简大顺一边给爹拍背顺气,一边喊着媳妇,“豆娘!给爹倒点水来!”
“你自己去呗,”简洪涛嘀咕一声:“嫂子不是在忙着做饭呢吗?”
“......二顺你是不是疯了?”简大顺很认真地看着自家二弟,如此问道。
让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不仅仅只是因为简二顺让他自己去倒水。
而是......二顺从进门开始,就特别得不对劲。
刚才二顺两口子来的时候,简大顺正在跟豆娘说家里头缺粮,让她做饭手紧点儿,别天天的问他要粮,这年头男人多不容易啊。
没想二顺接嘴就来,说豆娘跟他要粮,那是因为他是豆娘的男人,不然豆娘为啥不跟隔壁张三李四去要粮?
当时简大顺就想抽他二弟的。
可看着两口子手里拎着的一小袋豆子和黍米,简大顺就忍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二顺来了之后,居然还跑去厨房帮忙烧火去了......
要不是因为二顺媳妇也在,大顺甚至都要怀疑他二弟是不是对自家婆娘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再说现在,他只是让自家婆娘给爹倒碗水,二顺居然也会莫名其妙呛他一句。
就说这人是不是疯了吧?!
简洪涛肯定是没疯。
但是作为一个穿越人,他是很瞧不上简大顺这种大男子主义的人的。
啥玩意儿啊。
老头儿腿断了,走不动道儿,要人伺候也就算了,你简大顺有手有脚,自己不会干啊?
要知道,简洪涛以前可是干家务的一把好手。
以前蒋隽瑛做会计的时候,月末年底都忙得很,简洪涛干钳工的时候,上班是早八晚四,很有规律的。
所以简阳简言小时候,大部分都是简洪涛接送上学,然后买菜做饭的。
当然,也不是说蒋隽瑛就啥都不干。
她有空的时候,也会回家做点儿面食啥的,给孩子老公换换口味。
家务活这种事儿,谁有空谁干呗,这个原则,哪怕是穿越了,简洪涛也不会改变的。
所以面对大哥的质疑,简洪涛只回了句,“你不是闲着吗?这会儿是,地也没得种,粮也没得收,做工也没人要,怎么,大哥连倒杯水现在都要靠嫂子了吗?”
“......简二顺!!我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往我心窝子上捅刀子?”
被插了刀的简大顺,瞬间绷不住了。
他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双手撑着腿深深叹了口气,“哎!老天爷真是不给咱活路,前头我去地里瞧了瞧,之前种下去的麦苗......全焦了。”
“叫你别种别种,你偏是不听,”简老头也不咳了,他摸索着自己断掉的左腿,语气很是忧愁,“家里头的粮,最多能混到入冬......往后可咋整。”
他这不是一句问句。
而是一句......无奈的叹息。
两人说完,简洪涛也不搭话。
院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刚才还在院子里玩耍斗闹的几个孩子,这会儿全溜了。
良久之后,简老头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二顺,你多少比你大哥多见过些世面,你说咱往后咋整?”
“走呗,”简洪涛回答得很干脆,“树挪死,人挪活。往南边走,冬天起码不会冻死,哪怕挖野菜也比这儿挖得多些。”
“你说得轻巧,”简大顺显然不支持弟弟的想法,“我们走了,这地,这屋子,都怎么办?哪怕咱们真的去了南边,咱一没钱,二没地,难到全家老小全都做乞丐去?”
“那不走,冬天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你说咋办?”简洪涛把问题扔回给了他大哥。
......愁得都快秃了的简大顺,看向了自己的老爹。
老爹.......朝着厨房喊了一声:“饭好了没?!快饿死了!”
他一个残疾老头儿,能拿个屁的主意?!
他现在只想吃饭。
可还没等厨房里头有回应,门口就进来了俩人。
简老头赶紧又朝厨房里喊道:“那什么,里正来了!老婆子端点儿茶上来。”
看向厨房门口的简洪涛,就眼睁睁地看到端着一大盆豆饭的豆娘紧急退了回去。
没一会儿,就换成了拎着把铜铞的简老太,出了厨房门。
要说还得是一家人,暗号一说就能听明白,简洪涛在心里给老头老太太竖起了大拇指。
很快,里正和跟他一起来的,一个身穿灰色长袄,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男子,就被请进了简家堂屋里头。
简家的堂屋,就是很普通的摆设。
四个墙角,各自堆了些锄头爬犁之类的农具,门口摆了一遛大大小小的板凳。
屋子中间放着一张饭桌,算得上是整个屋子里最齐整的家伙什了。
里正因为大小也算个官,所以简大顺给他拿了把有靠背的椅子坐。
另外一位的穿着,虽不至于华丽,但却也算得上是富户的打扮。
简大顺给他拿了把正经的方凳。
父子三人则随便找了椅子,坐在了这两人对面。
一坐下,里正也没多跟简老头寒暄什么,他朝父子三人开门见山道:“今日倒是巧了,你们简家父子三人都在,那也省的我多跑一家了。
是这样的,上头来了消息,是说,在下月二十之前,今年所有农户欠下的秋税都必须补齐。”
“啊哟!!!这可要了亲命了!!”简老头‘嗷’一声就嚎了出来,“我家这会儿都快饿死了,咋还要征税啊!!”
说完,老头儿伤心地拧了把鼻涕,一甩......正好甩在了里正的新棉鞋上。
里正气得直想骂娘,可边上的八字胡,却对他使了个眼色。
没办法,里正只能龇牙咧嘴地吃下了这个亏。
简洪涛也觉得现在征税不合理,“咱这儿闹灾荒都三年了,咋还征税呢?!朝廷不应该救济咱们吗?!”
里正满脸不屑道:“我可不知道有啥救济不救济的,反正县衙是没拿到过啥救济,不行你上府衙问问知府老爷去呗。”
“去就去,”简洪涛也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明天我就去。”
“呵,那我就等你消息,看你能不能见着知府的面。”说完,里正朝简洪涛轻蔑一笑。
简洪涛还想回嘴,里正话却还没说完,“还有个事儿,我提前跟你们说一声。上头征兵的消息已经到了县衙了,估摸着也就三四天吧,征兵令就要下来了。
到时候家里但凡满十四周岁,小于四十周岁的男丁,都要征兵入伍。”
“什么?!”一个个的打击,让简老头头晕眼花,“那我们......我们家岂不是......”
还没等简老头说完话,里正又继续道:“不过你们也别急,这个征兵可以用钱抵。倘若你们不想去当这个兵,那个兵丁出五两银子就行了。”
“......这会儿谁家还有钱啊?”简大顺不敢太大声,他只死死拧着眉头,连看都不敢看里正一眼。
他就怕再多看里正一眼,这人嘴里就会蹦跶出更多坏消息。
简洪涛却坐在边上不说话。
他只打量着坐在里正边上的那个人。
那人被简洪涛看得很是不自在,只能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先莫要慌,今日我跟里正来呢,就是为了给你们解决问题的。”
简老头和简大顺立刻抬起头,看向了八字胡。
“咋,咋解决嘛。”简大顺略显局促地问了句。
那八字胡笑咪咪地捋了一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随后才道:
“今日若是你们肯把你们家的二十亩田地卖给我,那你们欠县衙的粮税,包括征兵的银子,我就替你们出了。”
就说!
这人跟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简大顺第一个不干,“那不行,没了田地,让我们以后怎么过?!再说,当初咱兄弟三家的二十亩地,可是我爹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买来的,可咱们家的粮税加征兵的银子,加起来也就五六十两吧?!”
“也就五六十两?!”八字胡忽地笑了,“好大的口气啊!既然才五六十两,那你们自己出钱得了。”
“县太爷这回说了,凡下月二十前交不齐粮税者,统统要下大狱!”里正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简老头和简大顺,此时已经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可简洪涛却是不怕他们的。
他站起身,朝着里正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原来今日里正唱的是一出官商勾结的戏码啊?
你可知,哄骗农人出卖良田,在大陈律中,可是能按敲诈勒索之罪来判的?!
是,我确实不认识什么知府老爷,但是!都城的大门往哪儿开,我还是知道的。
穿鞋的你别逼我们光脚的!大不了我告御状告到都城去!
为了争这口气,哪怕让我儿子滚钉板滚死,我也在所不惜!!”
简言:?????????????
被简洪涛一直牵在手里的小白,好似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它突然就朝着里正和八字胡龇牙狂吠了起来。
被吓了一大跳的里正和八字胡,说着:你们别胡说,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自己好好想想,便想开溜。
没想简阳突然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
她大喊一声:“关门!放狗!”
简洪涛立刻撒开了手里的狗绳,而简言则跑去门口关上了大门。
这突如其来的剧情反转,让院子里除了简家四口子之外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里正更是和八字胡死死地抱在了一起。
好可怕啊这家人,他们到底想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