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念所行之 第76章 八月怀胎

日子一天一天过，倪清漾的肚子也逐渐见大，不再像从前那般行动自如，身体的不适症状开始显现。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临德市也半只脚踏入了冬天。

冀情打来电话，说她飞去了德国。

这让小姑娘很是羡慕。

岑朝答应她等生下孩子就带她去。

进入冬天，倪清漾就比较遭罪，房子供暖极好，甚至是可以穿半袖的，而她的双脚却像是刚从冰窖拿出来一般，得穿两双厚袜子才可以。

向中医询问，也就是说她体寒。

晚上，岑朝从外面回来，去拿保温桶烧水，他准备给倪清漾泡一泡脚，男人把手机搁到沙发上，过了一会，手机开始震动。

倪清漾拿过来，是在vk上来的一通视频电话。

外婆打来的。

倪清漾喊了一声:“岑朝，外婆来电话了。”

岑朝按下开关，走了出去，他接过女人手里的手机，按下接通键，屏幕上显示出外婆白皙的面庞。

老人脸上虽有不少岁月留下的皱纹，但是不缺失高贵典雅的气质。

外婆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对着镜头打招呼，岑朝笑了笑，将镜头移向倪清漾，外婆更加愉悦。

“koгдamoжhoпpnexaтьcюдahaheckoльkoдhen?

倪清漾自然是听不懂的，她向岑朝发出求助信号，男人给她翻译，“外婆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住几天。”

倪清漾对着镜头手忙脚乱的比划了一下，发现做的是无用功，最后只能拍了拍肚子。

岑朝懂她的意思。

“ohaвepheтcrkвam,koгдapoдnтpe6ehka.”（等她生了小孩就回去看您。）

老人家这才点了点头。

电话那边的老人张了张唇，嗓音里溢出几个蹩脚的音节，“阿，漾。”

小姑娘一颤，眼睛眨了眨，愉悦地看向岑朝，又对上视频那边的老人兴奋地点了点头。

“你们，要，开心。”

中文对老人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一句话就要废很大劲，有时也会跟寄宿的留学生学几句中文，她只要会了，就迫不及待地向岑朝展示。

男人在倪清漾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举动把小姑娘弄的害羞了，但是老人家却笑的极其愉快。

聊了几句以后，外婆就累了，挂断了电话。

从那以后，岑朝没再和外婆通过电话。

八个月的时候，倪清漾已是行动不便的孕妇。

她终日挺着大肚子慢慢悠悠的走来走去，孕吐很严重，小姑娘也挨了不少折腾。

她的状态没有之前那般好。

有些失眠多梦。

她心底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时隔一周，倪德生出狱。

这天晚上，倪清漾彻夜未眠，她不合眼，岑朝自然也是不睡的，男人坐起身开了一盏床头灯，柔和惬意的黄色灯光洋洋洒洒的落在女孩的脸上。

岑朝看见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宝宝，睡不着吗？”

“那就坐起来，我和你说说话。”

他轻轻的扶着倪清漾的背将人托起来，男人将薄被往上盖，把她的腿盖严，倪清漾垂着眼盯着隆起的腹部。

“岑朝。”她低低的呢喃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

几乎是一瞬间，岑朝眼眶里迅速蔓延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他大概是从未在女孩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听见难以接受，灯光昏暗，女孩的的身影尽是孤单与落寞。

“宝宝。”岑朝亲昵的摸了摸她的耳垂，“我的家人也是你的爸爸妈妈，祖母在天之灵保佑着你，将来我们的小孩出生，他也会很爱你，我也会一直爱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都会很爱你。”

翌日清晨，岑朝被急促的电话铃惊醒，他撑着床费力的坐起来，睡眼朦胧的看清屏幕上的称呼，他滑动着接听。

风声犹如恶鬼哀嚎。

他指节僵硬，身体僵硬如木乃伊一般，手机顺着掌心滑落，砰的一声砸到床上，男人眼尾浮起一片潮红，下一秒，泪水汹涌而出。

倪清漾听见了电话那头hata的声音，心脏倏地揪紧，女孩下意识抓上他的手臂，男人臂上的青筋暴起，肌肉紧绷，他咬紧牙关，无声的哭泣。

“岑朝……”

他很快翻身下床，去衣柜里找衣服，可此时的男人心痛到慌乱无措，浑身都在颤抖，站在衣柜前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随便套了件卫衣，穿上条黑色裤子，擦干眼泪回到她身旁，他调整呼吸，声音还是颤的，“我要去给外婆处理后事，这些天我叫赛雅来照顾你。”

原来外婆出了车祸，人已经抢救无效死亡。

明明就在上个月，他们还打过电话，岑朝还跟她炫耀小宝宝来着，可在数个小时之内，外婆与他天人永隔，原来人的生命脆弱到生死只有一瞬间。

昨天外婆说很想他们，老人家伤心的哭泣。

岑朝说等阿漾生了宝宝一定回去看她。

倪清漾也哭了，她看见面前的男人伤心的像个小孩，永远从容的岑朝此刻也是语无伦次急得团团转，就像天塌了一般，可是她却不能做些什么让他开心。

“岑朝你开车要注意安全。”倪清漾哽咽的说道。

岑朝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赶紧回房间，一边是怀了孕的妻子，一边是老人的后事要他来操持，哪一个都不能耽搁。

“宝宝，对不起，我得走了。”他哑着嗓子说道。

倪清漾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抹干他眼尾的泪珠，“岑朝，振作一点，我一直在你身后呢。”

到了地下车库，岑朝给赛雅打了电话。

嘱咐了很多的注意事项，反反复复强调如何照顾倪清漾这件事，赛雅连连回应着让他放心。

岑朝手抖的没办法开车，他狠狠地抽了口气，拨了周柏林的号码。

“周柏林。”岑朝声音低哑，还有些鼻音。

“嗯，怎么想起来联系我了？”

岑朝抬眼望向窗外，神情有些麻木，眼底拉满了血丝，男人喘了口气，眼眶涌上滚烫的泪珠，他还是没能憋住眼泪，哭了出来。

周柏林耳朵好使，自然能听的出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外婆车祸去世了，我现在要去机场，但是开不了车。”男人鼻音厚重，声音含糊不清的，嗓子哽咽着。

周柏林听到这个消息，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很快，

“我现在马上过去，你别着急。”周柏林立马从床上窜了起来，胡乱的穿上衣服，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把裤子套上，“别着急，我马上到。”

岑朝去俄罗斯的这几天，倪清漾的孕吐反应极为严重，吐的昏天黑地，一度起不来床。

两人打的电话屈指可数，因为时差，因为两人都很疲惫。

倪清漾开始断断续续的发烧，毫无征兆规律的发热，怀着孕却不断的往下掉秤，小脸瘦的一片嶙峋，可脖颈却异常粗大。

直到她颈部颌下鼓起肿块，她吞不下东西。

这天，赛雅陪着倪清漾来医院检查。

取到结果的时候，和她预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是一样的。

淋巴癌三期。

脖子肿大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查网，那时候查到的结果就是淋巴癌，但是她对网上的事情半信半疑，也没再当回事，然后她开始断断续续的发烧，体重持续下降。

赛雅的妈妈打来电话，她去和母亲通话，倪清漾则是往前走，女人裹着条纹围巾，可是鼻尖露在外面，冻的泛红。

雪花飘飘，落在女人乌黑的发上。

突然路过那家和岑朝以前吃面的那家餐馆时，她驻足观望，看到靠着窗户的一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当然这只是倪清漾的猜测。

男孩留着乌黑的微分碎盖发，身上的校服利落得体，他的皮肤偏白，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隙，亲昵的给女孩擦着嘴巴。

看来是真的。

大概这个年纪的爱情都是如此纯粹美好。

有害怕被发现的禁忌之感，有不掺杂纸醉金迷的纯粹爱恋。

十七八岁的恋爱，谈的是爱。

那个时候，我爱你都觉得是天天底下最好的情话，什么海誓山盟都不会觉得幼稚。

她安静的垂下眼，摸了摸那隆起的腹部，轻柔的抚摸着她和岑朝爱的结晶，她查出癌症这一天，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怕自己死了以后，宝宝没有妈妈的疼爱，岑朝也少了一个人疼爱。

她要怎么开口，岑朝这么多天事情这么多，外婆刚刚去世，她怕他承受不住。

记起七年前她在高山寺许下的心愿。

她说，要岑朝活过来，她这条命随时都可以收回。

现在看来，上天是让她来还愿了。

倪清漾随意的向后看了一眼，短暂几十秒，浑身血液逆流，大脑像是被棍子砸了一般，直发晕打晃。

对上男人狰狞狠戾的目光，倪清漾没站稳，向后趔趄了一步。

他坐在车里，只降下了车窗，劲壮的侧脸紧绷，他咬紧牙齿，笑的恐怖惹人一身恶寒。

“走吧，阿漾。”

赛雅打完电话追上她，握住手，发现她掌心冷的瘆人，顺着女孩的目光望过去，身体狠狠怔住。

“赛雅，走。”女孩压低嗓音。

倪清漾几乎用了自己能爆发出的最快的速度牵着她走，她怕伤着胎儿只能用手捂住肚子，祈祷上天有所保佑，赛雅坐在主驾驶开车，倪清漾坐在她旁边。

更糟糕的是，此刻的倪清漾开始宫缩。

赛雅抄了近路去走，可她没想到倪德生会紧紧跟在后面。

她高估了倪德生的人性。

女孩几乎一瞬间疼出了眼泪，她捂着肚子，额角冒出一层虚汗，赛雅慌张的握着方向盘，看向后车镜，发现倪德生那辆车紧跟着，她看了眼倪清漾，女人疼的压根睁不开眼睛。

赛雅握紧方向盘打了个转弯拐进一个巷子，她并不熟悉地形，根本不知道这条街道是条深邃的死胡同，她踩下刹车，打着方向盘往后退，刚刚拐出巷子口，这时倪德生的车已经追上来了。

“妮妮……”

赛雅踩上油门，转动方向盘，只见倪清漾拼尽力气拿起手机，她的腹部一抽一抽的痛着，额角的汗往下滴落，她看着列表上的名字，模模糊糊的按下一个，千钧一发之际倪德生的车撞了上来，一次不够，他又后退，往前再撞了一次。

力度没有大到致死，但是足够让车身晃悠。

倪德生在逼着她下车。

“赛雅，停下来，我下去……”

“不可——”

砰的一声，倪德生的车狠狠撞向赛雅的车尾，这一撞，两个女孩的身体大幅度前倾，赛雅磕在方向盘上，顿时冒了血，人陷入晕厥，倪清漾的脑袋撞击到玻璃上，碰出鲜血，再到后来，车门被人在外面打开，她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拖了出去。

倪德生将她拽进了昏暗的巷子。

风声嘶吼，雪铺天盖地的洒下，白雪与鲜血厮杀着。

倪德生揪住她的头发往外拖拽，狠狠地将她甩向墙壁，倪清漾的头重重磕在砖上，痛到失声。

她完全不顾脑袋上的疼痛，只是死死的捂住肚子，可偏这一小小的动作落入倪德生的眼里，男人目光狠戾狰狞，疾步走到她面前，抬起腿发了疯似的朝她腹部踢去。

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至五脏肺腑。

倪清漾终于痛的哭出了声音，她抓住倪德生的裤腿，终于放下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自尊心，用尽卑微的姿态去求他，她痛苦的哭着求他。

“爸，求你放过孩子，求你放过孩子……”

“爸，求求你！”

“放过孩子。”倪清漾语无伦次的哭吼着。

她那点力气哪能拽的住他，倪德生挣脱他的手又朝着腹部踢了一脚，嘴里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他一脚，一脚的踢着她的肚子，女孩的哀嚎声从未断过，尽管她的下体早已血流一片，尽管她也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

可她依旧求着他，再到后来，倪清漾的意识愈发模糊，痛的睁不开眼睛，眼皮阖上的一瞬，她看见倪德生砰的倒在了水泥地面上。

漫天白雪，世间荒芜，女人倒在血泊中，雪花落在女孩的脸上，下体血液汩汩流出，将地面上洁白的雪花染成瘆人的红色。

岑朝见到了孩子的最后一面。

婴儿小小的，两只手可以完全托起，他似乎是在努力的睁开眼睛，然后闭上，小巧的手垂落下去。

岑朝在病房里熬了两宿，熬到倪清漾醒来，小姑娘的脸惨白一片，脸颊瘦的颧骨凸出，她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看清眼前的男人。

他只知道姑娘的状态不好，却忘了自己这段时间过得有多差劲，从祖母去世到孩子引产，一重接一重的打击压在他身上，这几日他没睡过安稳的觉，食不下咽，人瘦了很多。

他眼里是红色的血丝，眼底乌青，疲倦又憔悴，唯独见她醒来眼神才有了光亮，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哑着嗓子，

“总算是醒了，吓坏我了。”

几乎是一瞬，岑朝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

“岑朝——”倪清漾的声音虚弱，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上他的眼睛，“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好宝宝。”

岑朝在她没醒之前还在想着要怎样安抚倪清漾的情绪，她这么期待孩子的到来，所以他害怕她崩溃发疯，他想了好多安慰她的话，可岑朝怎么也没想到，他善良的姑娘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她在自责没能留住他们两个人相爱的结晶。

他姑娘总是让人心疼，这种感觉令他肝肠寸断。

岑朝哽咽到失声，肩膀颤抖着，几日来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祖母的去世，还没出生就死在腹中的孩子，以及倪清漾身上查出的肿瘤几度将他压垮，情绪找到出口，终于宣泄出来，他眼睛抵在倪清漾的手背上，哭的泣不成声。

可他却摇着头，告诉她，“是我不好。”

倪清漾又何尝不是痛到想死，引产的疼痛甚至要比分娩的时候还要至上，几乎成型的胎儿在她的身体里被剖出，下体如同被撕裂，她忘了那场酷刑持续了多久，结束的时候，她也晕在了手术台上，子宫严重受损，终生无受孕可能。

她可怜的孩子，可怜的爱人。

倪清漾知道自己没办法陪着岑朝走到最后，所以她想留下一个孩子，可上天还是不允许。

她也没办法了。

翌日倪迎君打来了电话，是岑朝接的，倪清漾恍惚之间听见岑朝不悦的声音，是他少有的发怒的时候，“她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你让她怎么去，爬着去吗？！”

岑朝挂断电话，内敛一身怒火，走进病房，见她时脸上依旧保持温和，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削起苹果。

倪清漾问他:“是姑姑吗？”

岑朝嗯了一声，继续手上动作。

她沙哑着声音:“怎么了？”

他手指僵住，抬起眼眸，沉默一会他开口，“阿漾，倪德生，去世了。”

她身体一僵，两行泪流下，“死了？”

她又像是解脱一般，喃喃道:“死了……”

倪德生死于心梗，心梗这毛病来去无形，死的时候也不用遭罪，几秒钟的事，当时人们听到声响的时候都纷纷驻足围观，无一人上前，大概把沾染到自己，只是冷眼旁观，但还是有人报警的，直到倪德生倒地，才有人往前凑。

警察来的时候，法医鉴定，倪德生已经死亡。

而赛雅只是陷入短暂性的晕厥，没有生命危险，倪清漾伤的严重，多处组织器官破损，皮外伤更数不胜数，如果倪德生没死，倪清漾和腹中胎儿只能是一尸两命。

倪清漾还在重症的时候，岑朝从国外往回赶。

那天倪清漾按下的电话也是他，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手机就甩飞出去，但是岑朝听到了倪德生的声音。

回来的时候，便是胎死妻重伤。

那天晚上，岑朝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椅子上，伸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既痛恨，又自责。

知道倪德生的死因后，他更是觉得世道不公。

为什么恶魔来时呱呱坠地，走时安宁平静，善良的人却疾病缠身挫骨扬灰。

“姑姑说明天出殡，想让你回去送丧。”

倪清漾的眼泪流的更凶，眼睛都红了，字字血泪，“凭什么……”

“她伤我家人，杀我胎儿，还要我为他披麻戴孝，凭什么！”

“阿漾——”

岑朝拂去她的眼泪，“有我在，没人可以逼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