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没让她走。
我收拾好碗筷,她依旧捏着衣角,低着头站在门边,一声不吭,但也不愿意走。
老瘸子回来了。
他坐到桌边喝酒吃饭,不时看一眼她,嘿嘿笑着。
我点着煤油灯写作业,问他笑什么。
他说:";想养你就养着,师父没意见。";
他当然没意见。
他长期不着家,每次回来,除了给我丢一些钱,几乎什么都不问。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家其实一直都是我在管着,他压根管不了我。
但这也意味着,只要不是太大的事情,就得我自己处理。
今天的事情就比较大。
我把人打伤了,他无奈之下,只能出面处理。
但他脾气很好,没有责骂我任何一句,甚至表现的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知道,他这样的表现,就是默认我的行为是正确的,但却不鼓励我的做法。
吃完饭,他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说:";你自己收好,别弄丢了,东山村要起个新坟,距离远,我得连夜赶过去。";
他说完话,背起他的百宝箱出了门。
我追到门口,把剩下的那个煮鸡蛋,还有打包好的馒头和榨菜肉丝塞给他,让他路上饿了吃。
他看看我,接了东西,随即一边离开,一边还嘴硬说:";老子在外面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你这些馒头咸菜,以后就别弄了,白浪费!";
我要不是好几次看到他蹲在路边啃煎饼卷,真就信了他的鬼话。
他在外面挣钱也不容易,我心里对他真的很感激。
送走老瘸子,我回到家里,发现林凰兮正站在我的书桌边上,一脸新奇地看我的作业本。
那上面都是她不认识的字。
但她看得懂图画。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但闻女叹息……";
我的语文课本正好位于《木兰辞》的第一页,上面是木兰织布的图画。
画中的女人古风仙气,温婉动人。
她看得出神,一动不动。
我凑过去,问她在看什么。
她指着图画里的木兰,支吾道:";妈,妈妈……";
后来我才了解到,她没有见过她妈妈。
她妈妈也是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
但是她当初在家里时,墙上有一幅她妈妈和她爸爸的婚纱照。
照片里的女人,戴着头纱,笑得一脸幸福,和图画里的木兰出奇地相似。
她应该很想她妈妈,这才错认了木兰。
";你想上学吗?想认字吗?";
我问她。
她看看我,又看看书本,用力点点头:";想,我想,找妈妈。";
我没再说话,让她先坐着,然后我去锅屋烧了一锅热水。
烧好热水,我把热水盛进大木桶里,而后兑了一些凉井水,调好水温,喊她过来洗澡。
她似乎没洗过澡,对于洗澡很抗拒。
我让她脱了衣服坐到木桶里面去,她扭捏着不动,好像很害怕。
没有办法,我只能想办法鼓励她。
我找来一套我小时候穿的旧衣服,放在旁边,告诉她说,洗好澡,就可以穿新衣服。
她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衣服,终于心动了,主动脱掉了她身上那破破烂烂,满是泥灰污垢的脏衣服。
她并不懂得避讳,一脱到底,瘦骨嶙嶙,布满淤青和伤痕的幼小身体瞬间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