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京的注意力一直在木匣上。
见祁瑜一直不开,只当这人又要逗人,结果先听到一番有些刻意的夸奖。
而且这夸奖的内容,竟然是对着秦娘子。
再分辨一下其中内容,贺玉京看向秦娘子的目光,就有些没压住的惊讶。
贺玉京确实一直觉得秦娘子很厉害,但大部分对她厉害印象,还是更倾向于做生意。
那些生意之外的了得手段,他还是很大程度上,认为是来源于五皇子和章修岩的庇护。
之前祁瑜说,秦娘子和他是朋友而非下属,贺玉京没当回事。
听到祁瑜真心实意的感谢,贺玉京信了。
看向秦娘子惊讶的眼神,只是短暂一瞬,随即就笑了。
一种说不清意味的轻笑。
另外两人都转过头来看。
贺玉京没有解释的意思,秦娘子就问。
声音一如既往的自带波浪号。
“贺郎君这是看不起人呢?”
秦娘子也不是真心问,本身就是摆明的答案。
反正这种问题,除了场面上的客套敷衍,又不会有人真心回答,她也没想听。
“不过是自嘲,是贺某人狭隘了。”
这是贺玉京真心实意的话。
他说得坦荡,祁瑜却又对贺玉京有新的改观,眼神忍不住往秦娘子身上飞了一瞬。
秦娘子戴着帷帽,没人看得清她的神色。
见祁瑜看她,帷帽动了动,大概是抬了抬下巴的动作。
“多谢瑜郎君为我邀功,还是先看看东西吧,万一不是,岂不是臊我?”
贺玉京总觉得,二人话下有暗语,偏偏眼前迷雾太厚,让人一时无法窥得全貌。
贺玉京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没有明确线索或者端倪的东西,他不会挂在脸上。
只会在心里,轻轻地点一个点。
等找到合适的线,再将那些点连起来。
贺玉京沉默着,在心中做记号,另外两个人已经说说笑笑间,将那木匣打开。
里面东西不多,几封信件,地图,名单,画像和几张签字画押的口供。
以及一块爬满铜锈的虎符。
东西的种类一眼看尽,但虎符是最大的冲击。
也是最能直观看出价值的东西。
打开木匣前,三人心中各有琢磨。
打开木匣后,三人一时思绪齐止。
还是祁瑜先开口。
他伸手拿起那块虎符,没有试图擦拭其上的铜锈,转头冲贺玉京扬眉,摇一摇虎符道:
“啧,这一趟不白来。”
谁要兵权,三人心知肚明。
祁瑜这话是对着贺玉京说的,实际上是说给四皇子的,四皇子没在,贺玉京自然不会假客套。
秦娘子的视线也落在虎符上,没说要看,只是说话的声音带了些调侃。
“大晟的兵权,怎么跟蒲公英种子似的,这里撒一点那里撒一点——确实难为我们陛下了。”
秦娘子只是随口调侃,祁瑜却冷笑了一声。
“当今皇帝为难与否不知道,起码这块儿兵符为难的肯定不是当今。”
祁瑜再否认,他也终究出身皇家,知道的东西可比贺玉京二人多,二人没反驳也没深问。
需要他们知道的,祁瑜自然就说了。
祁瑜确实说了,不过就算不说,三人看完木匣中的内容,也就都清楚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七七八八中所包含的,正是长公主用以拿捏把控贺世翊的把柄。
以及贺世翊猜测的,想要而没得到的长公主的把柄。
如今都在这里了。
其中包括几十年前,南蛮之役的真相。
当时的平南大将军死于南蛮之役不假,死于南蛮人不假。
但不是战败,而是被人做了手脚。
因为这场战败,原本只是平南大将军以身设诱敌深入之局,早做好了反攻的准备。
最后的结果是反攻成功,彻底将南蛮打退打怕,计谋也圆满成功。
唯有以身设局的平南大将军,带着自己的亲卫队,被败红了眼的南蛮人残忍报复杀害。
最后传回京城的战报,就变成了平南大将军一意孤行,败于南蛮人之手,贺将军力挽狂澜,一举将南蛮人打回老家,收复被南蛮占领的城池。
“呵——”
祁瑜先轻笑了声,然后看起来很是理解的样子道:
“这样大的功劳,确实很难拒绝,这也是人性常情,就算我是老侯爷,也未必能拒绝了了呢。”
反正平南大将军死了。
与其把这么大的泼天军功,给一个不可能再有作为的死人,不如给他一个能为大晟做贡献的人。
这大概就是贺世翊的想法。
莫名其妙的燃中,还非要带上些不知真假的家国情怀。
贺玉京想,方才谁还说难为陛下,此时看来,还是他比陛下难为一点。
此时臊的不是秦娘子,而是他。
察觉到贺玉京的沉默,其他二人无人安慰。
不是两人不大气宽容,因为接着看完接下来的内容,没有迁怒贺玉京,已经算祁瑜好涵养。
若说冒领第一位平南大将军的功劳,还说得过去罪不至死的话,那么新任平南大将军,也就是上一任平南大将军的儿子,宜平县主父亲的死,那就真的叫人愤怒。
先平南大将军亡故,贺将军得大功享富贵荣华,不相干的人只会感叹一声人生无常,然后对贺世翊表示一下羡慕。
可作为先平南大将军的儿子,宜平县主的父亲,却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一直在明察暗访。
倒是真让他查到些蛛丝马迹。
可还不等他将那些蛛丝马迹整理成平整的网,就再次遭遇黑手。
几乎复刻了当年的情景,只是头一次或许有机缘巧合的可能,但这一次确是实实在在的人为——贺世翊做事,长公主发号施令。
这些事情,都在书信和口供中写得明明白白。
若只是这些,尚且有伪造的可能的话,剩下那些名单和画像,以及那些人的相应来历介绍看过后,就无人再怀疑事情真假。
贺玉京早已经说不出话。
倒不光是臊的。
他面上没太大波动,祁瑜看不出什么,秦娘子心中却清清楚楚。
自己是父亲用卑鄙手段,逼迫母亲生下的产物。
而自己的父亲,是为了军功和人狼狈为奸,杀害良将忠臣的国家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