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的问题,何蓁没有回答。
金珠从小跟何蓁一起长大,二人情谊非常,但何蓁始终不曾像死去的邻家姐姐那样,对自己的身边人,宣扬什么人人平等。
那不是善待她们,而是在她们身上绑颗定时炸弹。
聪明的,日日得见那颗炸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日日焦心内耗,最后过不上一天舒坦日子。
痴傻的,哪一日引爆炸弹,粉身碎骨还不知缘由。
金珠虽因何蓁善待,较许多奴仆更自在轻松,却不能窥见有些本质问题。
所以金珠天真的以为,何蓁能避开和贺惊春的婚事,也应该能毁了这门婚事。
却不知道,能换掉贺惊春,算是规则内的投机取巧,可要是敢毁贺家的婚,那就是对定安侯府的挑衅。
二者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
融入这个世界的规则,然后在规则之内最大程度游走,是何蓁的活命之路。
贺家婚事毁不得,但从贺家未婚男丁中,挑一个相对能接受的人选,其中倒是可以有斡旋的余地。
所以昨日的新郎官换成了贺玉京。
“金珠,以后别姑娘姑娘叫了,改口叫夫人吧。”
何蓁收回思绪,坐在窗前的身躯,已经在瞟到人影的瞬间,自动换上最端庄的姿态,起身迎向门口。
“夫君回来了。”
贺玉京脚步一顿,“嗯”一声,迈步往上首坐了,一抬头,发现何蓁已经捧了茶杯,双手递到跟前。
贺玉京眉头微蹙,顿了好一会儿,伸手接了茶,一抬眼,刚想说什么,又对上何蓁有些殷切的眼神。
到嘴的话往后咽了咽,贺玉京顺着何蓁的视线看过去,却是落在自己手上。
亲手泡的茶?邀功?
“咳咳,”贺玉京清了清嗓子,冲何蓁举了举茶杯,喝一口,赞道:
“茶……泡得不错。”
实际上跟往日的没区别。
然后不等何蓁开始“多谢夫君夸奖”那一套流程,贺玉京接着将咽下的话问出来:
“你今日的谢礼准备得不错。”
何蓁又挂上“泥娃娃”笑脸,一板一眼回道:
“是妾的本分。”
是废话,不是答案。
贺玉京眉头松不开,只能又喝口茶。
“昨日事发突然,即使准备错了也不要紧。”
明点了。
何蓁眼波不动分毫,顺理成章道:
“不会错的,每一种回礼,妾都多准备了几份。”
得到了答案,却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的答案。
“你做事倒是严谨。”
好半晌,贺玉京说了句似是称赞的话,反正何蓁没听出称赞来,失望倒是有一两分。
不等何蓁细琢磨那一两分失望,贺玉京话锋一转,已经说起旁的。
“贺惊春回来了。”
何蓁端庄点头。
“回来就好。”
贺玉京又说:
“他不是故意逃婚。”
何蓁笑得宽容。
“一家人,不计较这些。”
贺玉京语速快了两分。
“他是被人引开,打晕后关了起来。”
何蓁露出长辈的关怀。
“妾这就挑些上好的药材送过去。”
贺玉京额角青筋跳了跳。
“你不问问打晕他的是谁,人抓住了没有?”
前未婚夫,再操心就过了吧?何蓁面露为难。
贺玉京终于沉默。
“……算了,你歇着吧。”
贺玉京起身离开的动作有些大,带起一阵风,撩得袍角翻飞。
“夫君慢行。”
何蓁的声音传来,贺玉京已经跨出门槛的脚步停下。
木头人,气死人。
算了,跟木头人动气,自己也是幼稚。
贺玉京在自我劝说中,一无所获的烦躁被勉强压下,吐出一口浊气,让语调尽量客观平和:
“库房钥匙,你先拿着,账本三宝稍后送过来。”
何蓁虽过分端庄,但既然是他贺玉京的妻子,正妻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总觉得刚才转头的时候,何蓁有哪里不一样。
偏等贺玉京定睛细看,却只看到何蓁姿态端庄,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库房钥匙。
呵。
他在期待什么?
果然,又是一个一眼望到头的女人。
看着何蓁那张稚嫩的脸,贺玉京仿佛看到一朵未放便败的花苞。
贺玉京心中清楚,何蓁之所以是这样的何蓁,其实并不怪何蓁。
算了,就这样吧。
看着想要努力一把,把未圆的房补上,最终却颓败躺回去的贺玉京时,何蓁也是这么想的。
二十六岁就不行了吗?
古代男人这么虚?
还是说……本来就不行?
何蓁之前拿两叔侄做比较时,就有听过小道消息,说贺家二郎不能人道。
给消息的人给出的依据是,贺玉京从未去过花街柳巷,除了“克死”三任未婚妻,从未跟女人沾过边。
嗯?
不沾女人,该不会是沾男人吧?
无论哪种结果,对何蓁来说都只有一种结果。
她怕是要守活寡了。
何蓁不是既要又要的人,比起给贺惊春当续弦,给有一个高门亡母的孩子当后妈,守活寡也不算什么可惜之处。
可惜就可惜在,贺玉京长了一张何蓁很吃的好皮囊。
清冷高华的禁欲脸,还有白日里见过的,那双劲瘦不柴的漂亮双手。
可惜了,以后只能饱饱眼福这样子。
大概心中实在惋惜,思绪乱飞的何蓁,悠悠然长长吐出一口气。
在寂静漆黑的房间听来,平添一份无限幽怨。
意识到自己叹息出声时,何蓁就暗道不好。
果然,身旁人僵硬得呼吸都几乎听不见。
糟糕,踩到痛脚了!
何蓁缓缓放轻呼吸。
“夫君别多想,妾不是那个意思。”
好!此地无银三百两!
贺玉京翻身坐起,也不知在黑暗中沉默什么,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道:
“我去外间榻上睡。”
何蓁心虚,第一次没用上她的贤良淑德套餐。
不过等贺玉京一走,何蓁又觉得,不行的又不是她,她心虚什么?
倒是贺玉京,果然还是逃不过“不过如此”的评价。
看来古往今来男人都一样,就算真的不行,也听不得别人说不行。
哦,她还没说,只是叹息了一声。
身边没了“不熟男人”的存在,何蓁满脑子跑马,不知不觉间就那么睡了过去。
唯余“不行哥”贺玉京,在外间榻上听着里间床上舒缓绵长的呼吸,烦躁得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