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她抛弃的。”
“是她要和离,父亲不肯,就假死离开。”
“外祖父到陛下跟前以死跪求,求的不止让我回侯府,更是一纸和离书。”
“父亲讨厌我,是因为她讨厌我。”
贺玉京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语速平缓,面上的表情也很不见端倪,只有紧紧盯着何蓁的双眼,透着一股死寂。
是怕崩溃,而不敢染上情绪的死寂。
这个时候,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且无用的。
何蓁的呼吸都放轻。
贺玉京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催促何蓁开口,只那么紧紧盯着她。
像是盯住了一个支撑点,只要这个点在,那些岌岌可危的情绪,就还能短暂地撑一会儿。
何蓁本来想下床,但看到对方随着自己移动的视线,就敏锐地察觉到那种无形的东西,心下一软,又靠了回去。
也不能一直沉默。
等寻到那个不可捉摸的,空出来的某一瞬间,何蓁眼神沉浸地看着贺玉京道:
“可是你说她不肯见你。”
何蓁说完,想到贺玉京的脑子现在可能没在转,又将后半句话补出来。
“所以,这些都是老侯爷告诉你的。”
贺玉京眼神动了动。
“是。”
何蓁没再多说,只静静看着对方。
贺玉京,不过二十几岁,就能凭借自身能力,坐到离进入内阁最近的位置。
十岁才入侯府,却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靠才华鹤立鸡群。
靠的可不仅仅是脑子聪明。
当然,也可能此时,还有些别的力量。
比如那双望过来的沉静目光。
贺玉京死寂的眼中,重新染上生气,静坐不动的僵直身躯,也被重新着色。
抬手搓了搓脸。
“你说得对,我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要靠你提醒。”
贺玉京露出个自嘲又疲惫的笑容。
只要脑子转过弯,后面的问题就不着急。
何蓁回以浅笑。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贺玉京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收起面上难看的笑容,有些惆怅道:
“虽说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可这些事都是能查到的,他不至于说谎。”
贺玉京已经脱离出那种情绪,何蓁说话也就不再小心,边穿衣服边说:
“你自己也是做文官儿的,用真话颠倒黑白,是什么很难的事儿吗?”
见何蓁言动作自如地穿衣,一点没有不自在的样子,贺玉京神色更加松缓柔和。
“是,夫人提点得对。”
贺玉京起身,一脸受教冲何蓁行了个礼。
何蓁见了也没躲,只飞了贺玉京一眼,然后正色道:
“无论如何,人活着就是好的。”
“至于其中纠葛,总有个因果,这些我们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查清楚。”
我们。
贺玉京又听到了这个词。
他很喜欢何蓁这样说。
当然,他也很愿意这样说。
何蓁总会不经意间,说些看来普通,但他很喜欢听的词。
比如我们,比如夫妻一体,比如家。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少女,明明才是该被细心呵护,温柔关怀的那一个。
但事实上,三番四次被安抚劝慰的人,却是自己。
贺玉京此刻很想抱一抱何蓁,但看了看自己狼狈的形容,还是克制住了心中想法,只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嗯,我们不急,我们慢慢来。”
何蓁就笑起来,伸手推了推贺玉京,假装嫌弃道:
“好啦,快去洗漱一番,吃点东西歇会儿。”
“本来就比我老,老是这样熬着不睡觉,老得更快!”
贺玉京也笑起来。
并没因为对方说自己老,就辩驳或者笑闹。
他只觉心中熨帖又有些酸软。
怎么办呀。
好听的话听得太多,很容易让人不舍得放手的。
一想到这些,贺玉京心中又惆怅起来。
心中关于成全自己的自私,还是成全少女情怀的那杆秤,开始变得摇摆不定。
再仔细审视自己的行为,其实已经不是摇摆不定。
那要不取个中间值吧。
他努力浇灌一下,如果那朵花,自愿对着自己盛开,就不算自私吧?
嗯,挺公平的。
如果可以的话,贺玉京觉得,就算昨日经历的事情,就是全部的事实,他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最难的时候已经过来了,往后还可以有更好的日子。
心中万般思绪转动,贺玉京面上却始终露着笑容。
“那劳烦夫人了。”
贺玉京不舍地松开手,朝门外走去。
何蓁点头,刚想叫人进来梳妆,又想到什么,忙叫住贺玉京。
“夫君,明日我陪娘亲去妙法观祈福,如果太晚的话,可能回不来。”
贺玉京没多问,就点头应道:
“那你多带些人,你人手够吗?”
何蓁忙点头:
“够的,夫君且忙你的,不必担心我。”
贺玉京想着妙法观香火鼎盛,平时也有许多高门贵户留宿,更何况他知道何蓁手上,有几个还挺厉害的护卫,也就没再多说。
妙法观在京郊,路途不算近,第二日一早,何蓁就收拾停当出了门。
她没去海棠巷接人,而是让人将田月兰送到城门口,然后再换到她的马车上。
等出了城坐定后,田月兰掀开车窗帘看了看外面景致,才转头笑眯眯同何蓁说话。
“田田怎么突然想去妙法观祈福?”
何蓁将提前准备的点心和茶水,摆到田月兰跟前,笑着答道:
“最近没什么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不如出来走走。”
田月兰本就不是好静的性子,听了这话脸上无比赞同。
“正是该出来走走!成天窝在那指甲盖儿大的地方,实在是憋得慌!”
何蓁轻笑,并不揭穿自己母亲,没事就约人抹骨牌的事儿。
田月兰早习惯自家闺女在外的端庄做派,见她不说话,就自己找话题。
“对了,说起祈福,你送消息来的时候,宜平县主也在,本来说也要跟来,我好容易才想到借口没答应。”
“你跟我说说,为什么呀?”
何蓁听到这话,在唇边竖起根手指,轻轻“嘘”了一声,才坐到田月兰旁边道:
“娘亲,这回咱们得先对个口供,别回头说漏了!”
田月兰见何蓁正经起来,面上露出些紧张。
“啊?什……什么口供?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