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蒹蒹在唐副史和小竹子的陪同下刚从徽文帝的建章宫出来,迎面便碰上南阳王带着一众气势逼人的武将从长廊的另一端信步而来。
她记得自己当职不久,周边便传来了战乱的消息。
当时刘祺领旨出征,她还随着百官出城相送。
有些日子不见,此人依旧脚步生风,强大的压迫感逼得沈蒹蒹忙侧过身子学着唐副史对他谦卑拜礼!
许是受那上位者的气势所逼,小竹子满眼恐惧,端着简策的双手也是抖得厉害。
终是“咣当”一声打破了三位谦卑者小心翼翼维持的和平。
掉落的简策滚呀滚,滚呀滚,生生滚到那人脚边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一声震耳欲聋的吆喝声震得沈蒹蒹耳朵生疼。
“岂有此理!是何人如此失礼,还不给老子滚出来!”
五大三粗的大胡子将军吓得小竹子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往众人面前跪去。
“将军饶命啊,奴才罪该万死!”
“嘶,这般没规没矩,是谁将你安排在殿前伺候的!”
“回禀将军,奴,奴才不在殿前伺候。奴才是,是司农院的!”
小竹子声音发颤,身子也如簸箕般抖得厉害。
沈蒹蒹于心不忍,挺身上前道:“回禀将军,不关这小奴才的事!方才是下官手抖惹下的祸事,还望将军勿怪!”
“你也是司农院的?”
大胡子挑剔的将面前的小官从上到下扫视一番,插着粗大的腰身打趣:“啧,这言大人怎么什么人都往院里招!你看看你,瘦不拉几的,竟连几卷简策都拿不稳,你在司农院能做什么?替言大人打苍蝇还是驱蚊虫?哈哈哈……”
大胡子眼中不堪重用的小官冲他挑衅的扬了扬眉,挺着自己瘦弱不堪的小身板口出狂言。
“将军说笑了,我若是铆铆劲,跳起来兴许能踢断将军的波棱盖儿!”
“嘿——”
大胡子猛然一愣,神色复杂的盯着眼前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官一时语塞。
很快便有一双深色长靴信步渡到她面前来——
来人居高临下的眼神冰冷凌厉,如万年冰川透骨奇寒!
“抬起头来!”
沈蒹蒹对此人是本能的畏惧。
默默缩了缩脖子,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的意气用事!
没事她招惹这索命阎王做甚?
嫌命硬么!
她可没有忘记眼前人曾经三番两次想要她的小命!还曾滥用职权想要治罪于她!
可今日她能有何错呢?
她顶多算失礼,又不是谋杀!
又不是毒害!
又不是有意而为之!
怕甚?
不怕——
再说,如今她也是有身份的人,输什么都不能输掉气势是不是!
想如此,这女子猛然抬头望来——
因用力过猛,在她理直气壮地高仰脖子时,头上本就戴不周正的朝冠又毫无预兆的歪向一旁……
在某人嫌弃的目光中,她还知晓先扶正自己的朝冠,然后再向那人笑得尴尬而不失礼貌——
“呵呵,许久未见,殿下可安好啊?”
“许久未见,你惹祸的本事见长了!”
“……”
沈蒹蒹稍一迷糊,那人又被脚下的简策吸引了目光。
“你写的?”
凑过去看了看刘褀拾起来的简策,沈蒹蒹摊开另一卷简策捧到他面前欣欣然。
“殿下手中拿的是唐副史写的译文,这卷才是小官写的呢!”
上位者眉头紧锁,眸里神色万千——
“啧,写的什么鬼?”
“……”
“呵,真丑——”
“……”
说完还要看一眼身旁备受打击的小女娘——
“果然字如其人——”
“……”
什么意思?
这是骂她丑么?
她如此的小家碧玉,貌美如花,这人是瞎吧!
那人满眼促狭的笑意,气得沈蒹蒹如炸毛的狮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简策,凶巴巴的直吆喝:“这是天书,天书懂不懂!殿下看不懂也不能乱说好不好!”
大胡子好奇的凑过来看了又看,转而捧腹大笑。
“哈哈哈…这是天书?这是鬼画符吧!”
这女娘顿时跳的比猴子还高。
“鬼画符?将军以为这鬼画符很好画么?为了造福天下百姓,替陛下宏图大业!这些日子小臣不辱使命,日夜兼程的写书啊!小臣的十根芊芊玉指都快写断了!”
刘褀顺手抓过她在自己面前晃动不停的爪子看了看,无关痛痒的笑道:“无妨,断不了!”
无妨?
这人真是铁石心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
沈蒹蒹恼怒地抽回手,罢了罢了,她与这样一个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且冷面无情的兵痞子计较什么!
她就当方才被恶鬼捏了一下好了!
大不了等会回去多吞几颗孟修文给的解毒大补丸嘛!
大胡子听不下去,破口大骂道:“咱们军营里的儿郎们个个能提着百米大刀与敌军大战三日三夜不喊累,你们的笔杆能有多重?写几个破字能将手写折咯?你们这些破写字的简直不堪大用!”
这破写字的眉眼弯弯,伶牙俐齿的反问:“若是没有我们这些破写字的替将军整理兵书,贡献良策,将军何以领兵作战?何以大杀四方?是凭将军这一身的蛮力?还是凭将军这五大三粗的体格?”
“嘿——”
这破写字的小官骂人不带脏字,轻声慢语不见怒气。
可她倔强的眼神里分明带着一股狠意,活像一只得了红眼病想要咬人的兔子!
怪不得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哼,牙尖嘴利,娘们一样,晦气!”
憋了半晌,大胡子总算憋出一句恶言来折辱这得理不饶人的小官。
一旁看热闹的魏将军实在没忍住,咧着嘴“噗嗤”一声笑得好生喜庆。
大胡子双眼一瞪,颇是气恼。“黑脸怪,你笑甚?”
魏将军笑意更甚,“沙将军有所不知,这位沈大人本是女儿身!”
“……”
替沈蒹蒹捏了一把冷汗的唐太史及时拜道:“还请南阳王与各位将军见谅,沈典士毕竟是女儿身,与儿郎们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大胡子万分惊讶,“你就是陛下新封的女官?”
那上位者不动声色,态度不明,此举明显助长了这小官嚣张的气焰——
“是呢,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大腹便便,自是有度量的人,想必将军不会同小女子计较的,是吧!”
“……”
嘿,骂也给这破写字的骂了!
理也给这破写字的占了!
自己左右不讨好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