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蒹蒹清理门户的当日傍晚,院里突然遭了贼——
那小贼从墙角的狗洞里爬进来啥也没偷,独独偷走了东厨剩下的两只香油鸡腿。
莺歌提着油灯在黑漆漆的食案下寻到小贼时,她思虑过后递过手中油乎乎的骨头来讨好。
“给你,不骂!”
沈蒹蒹听闻动静匆匆赶来后,小贼极其舍不得地朝她可怜兮兮地递过另一只油骨头来求饶……
“没了,不打!”
从她短了半截的衣袖里窥探到她胳膊上的鞭痕,沈蒹蒹凑近查看时倒吸一口凉气——
“谁打的?”
小贼用力吸了吸流淌而下的鼻涕——
“坏人!”
“……”
此时,张乳娘正敲锣打鼓地吆喝着家丁一路寻找走丢的婢子。
听到吆喝声,偷鸡腿的小贼惊慌失措,连忙往沈蒹蒹的身后躲——
“坏人来了——”
“……”
“嘿,小贱蹄子,你竟敢跑来惊扰三姑娘——”
见到被领到前院来的小婢子,张乳娘作势便要抓人。
“张乳娘想干嘛?”沈蒹蒹牢牢将小婢子护在身后,寸步不让。
毕竟白日才领教过沈三姑娘的威严,张乳娘实在不敢与她硬碰硬。
陪着笑脸解释道:“三姑娘见谅,这婢子本是庖厨的烧火丫头,今日一个没看住,竟让她跑出来惊扰到三姑娘,老奴这便将她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不必了——”
沈蒹蒹再次伸手阻拦,斩钉截铁道:“她不回去!”
“三姑娘是何意?”
“这婢子我要了,她便不随张乳娘回去了!”
“这如何使得?!”张乳娘始料未及。
“三姑娘三思,这蠢婢进府三日不到,天生痴傻,粗鄙无知,她哪里配留在三姑娘跟前伺候!不是她爹娘走投无路将她贱卖到府里,二夫人怎会心善地收留她……”
听闻此话,小婢子明显不乐意,认真地伸着五根手指头直抗议。“胡说,我来,五日了!”
“阿娘,说我,做饭,好吃。浣纱,洁净。还能,照顾阿爹!很不错!”
“闭嘴——”
张乳娘好生恼怒,板着脸呵斥道:“混账东西,谁允许你回话了!”
这老媪明显被这小婢子气得不轻,顿了良久才气急败坏的补充。
“教了你多少次,答话前要自称奴婢!”
那婢子似乎不满张乳娘的辱骂,还敢无畏地瞪回去——
训斥完婢子,张乳娘又朝沈蒹蒹勾着身子讨好。
“三姑娘放心,三姑娘身边若是缺人手,老奴定尽快替三姑娘寻几个机灵的婢子过来服侍!”
“不用了,我觉得她就挺好——”
“可是……”
“可是什么?这丫头手脚笨重,乳娘还敢将她安排在庖厨?乳娘不怕她哪日点火烧了庖厨么?”
“……”
张乳娘为之一愣,竟从沈三姑娘不动声色的呵斥里听出了一股威胁之意!
不再理会张乳娘的千般阻拦,沈蒹蒹疼爱地摸着婢子的头顶问道:“你叫什么?”
“闻香。”
“今年多大了?”
“十一。”
“家里还有何人?”
“没有了。”
“没有了?”沈蒹蒹大吃一惊,“你阿爹呢?”
“病死了。”
“……”
胸口猛然一痛,“你,阿娘呢?”
“饿死了。”
“……”
可这小婢子似乎并不懂生死的含义,天真无邪地摇头晃脑。
“闻香,挣钱,买饼,抓药。阿爹不痛,阿娘不哭。”
沈蒹蒹身如筛糠,眼圈通红。
“这是怎么回事?她爹娘既然拿了银子,为何还会遭此劫难?”
张乳娘好生无辜,“今年大雪封山,庄稼颗粒无收,城外每日冻死好些人,她爹娘遭此劫难有何稀奇?”
是啊,梅二夫人是什么好人?
她给的银子哪里够闻香的爹娘看病买粮!
“闻香,以后你便跟着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好。”小婢子高兴的直点头——
这个姐姐抓到她偷吃东西不打不骂,还用香喷喷的手绢给她擦嘴巴。
她是像阿爹阿娘对她好的人耶——
一个自身难保的蠢女,还妄想保护旁人,当真可笑!
张乳娘冷眼旁观一番,实在搞不懂沈三姑娘要一个傻女做甚?
总之这三姑娘如今说话做事皆是让她琢磨得头疼!
“三姑娘不必心急,此事待老奴问过二夫人在作打算也不迟!”
“不用,本姑娘明日亲自去找姨娘说——”
……
次日沈蒹蒹便带着莺歌与穿戴一新的闻香主动寻到了梅氏的跟前。
想到这傻女除了不能为自己所用,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梅氏不仅不阻拦,反而趁机欲将自己培养多年的心腹婢子安插过去。
“上次那些贱婢害得我儿的院子落得如此萧条,每每想到我儿原先是那般喜爱热闹之人,姨娘实在心痛不已!”
“外面寻来的婢子终归让人不放心,今日这些婢子服侍姨娘多年,皆是知根知底,手脚麻利之人。日后由她们伺候沅儿,姨娘最是放心不过!”
梅二夫人为了撇清与上次事件的嫌隙,这性子还是急迫了些!
沈蒹蒹并不拆穿,知书达理的笑道:“姨娘对沅儿用心良苦,沅儿实在感激不尽!”
“但沅儿听闻阿爹不喜铺张浪费,沅儿今日收下这些婢子定会惹得阿爹不快。”
“日后若让阿爹知晓这些婢子是姨娘送来的,此事怕是会影响姨娘与阿爹的和睦,姨娘觉得呢!”
这是什么鬼话?
这小养女是在明目张胆的威胁自己若是敢算计她,她便闹得自己鸡犬不宁么!?
本就一脸病态的梅氏气得急赤白脸,一时无言以对——
这养女到是有心,见梅氏脸色不好,好心提议。
“听闻姨娘近日来身子多有不适,刚好二哥那边来了一位医术了得的神医,要不沅儿去请这位孟神医过来替姨娘瞧瞧病!”
梅氏面露不快,心里恨得直咬牙!
自己为何病倒这小养女心里没有一点数么?
亏了自己整日与她忆苦思甜,企图唤醒她知恩图报的良知!
感情自己这些日子的苦口婆心都进了狗耳朵——
梅氏当年作为大夫人王氏的陪嫁婢子进府,后又趁王氏病重上位,气得王大夫人含恨而终。
府中的长姑娘因此事一直记恨于她,先后借助王氏家族与将军府将她打压多年而不得出头……
梅氏每每想如此皆恨得咬牙切齿——
偏偏由她一手带大的小养女狼心狗肺,竟将她多年的教导抛之脑后,擅自与府中对她恨之入骨的嫡子嫡女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