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个神 第36章 历史

预言诗，利用隐喻预言世界的未来，精准预测将会出现的大灾难或大事件。

三千年前一位女性哲学家在临死前留下了世界第一本预言诗，其中所有的预言全部与之后所出现的事件一一对应，人们无不感叹这位哲学家具有未卜先知的魔法，每当一本预言诗所预测的时代将要结束，就会有新的一位将死之人把新的预言诗递交上来。

安图知道，自神明诞生那刻起，预言诗便中断。

空白的百年间没有任何人递交新的预言诗，为了不引起社会恐慌，各国抹除预言诗存在过的所有证据，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们知道曾经的时代，预言诗究竟有多么伟大。

为世界规避灾难，为人类带来福祉。

造物主只是教会构建的虚幻神明，预言诗是实打实的神明，尽管它并没有任何自我意志。

傅尔哈与阿列克吉不为所动，他们不明白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

安图作为队伍里最博学多识的存在，当然比另外两人清楚这本小册子的分量。

“商贩”明显知道安图是了解这段历史的，她对安图说道：“安图，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吧。”

将死之人会递交新的预言诗……

这位神明要死掉了？

安图不敢相信。

此前她的一系列举动不就是在避免被他们追上，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躲避死亡，现在却坦然面对死亡。

前后反差太大。

很难怀疑其中没有诈。

安图仍是发话：“我知道，但是，这不对。”

傅尔哈根本不知道这位神明与自己的队员在打什么哑谜：“什么不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阿列克吉还在回味刚才“商贩”夸他好孩子的温柔语调中。

离开父母独自旅行太久，他想念妈妈。

只有安图对上“商贩”的脑电波。

“商贩”看穿安图的内心，她重新走回背包面前，右手抚上自己的背包似与好友告别：“我已经安排完所有的后事，近七十年的神明生涯已经结束，我想我也要接受死亡，这是众望所归。”

感觉被“商贩”戏弄的安图咬牙：“这不对！你到底做了什么？要接受死亡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助你，而不是将我们当猴子一样绕的团团转！”

从始至终“商贩”的行为反差过大。

一开始躲避他们的追捕，那是逃避死亡；到现在站在原地，说交代后事，接受自己的死亡。

这根本不对！

安图心情躁动，皮肤上好似有虫蚁撕咬般难受。

他清楚自己其实不是被“商贩”的把戏惹得这样生气，而是他根本猜不出对方的心思。

就像造物主对自己造物进行审视观察，不知道下一秒是生存还是毁灭，只能干生气，毫无招架之力。

任人宰割的心境令他急躁。

“哦，安图……”

傅尔哈也不管小册子以及他们在说什么，作为粗人的他察觉安图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愤怒，他自认为是“商贩”挑逗他们惹得安图心生怒气。

“商贩”道：“安图，放轻松，如果我把我所做的一切告诉你，你会原谅我吗。”

哪怕已然决定赴死，“商贩”仍旧遵循神明的爱人天性：无论对方是谁，她都见不得对方陷入负面情绪。

愤怒、悲伤、抑郁、焦虑、痛苦……

身边拥有这些情绪，神明自身的神性会与之共情，神性加强这些情感，陷入比他人更大的苦难情绪中。

无论是哪一位神明，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陷入痛苦的人们从泥沼中拉出。

安图的心跳急促，手心冒汗。

自己也许是第一个让神明说软话的普通人。

“或许会。”他说。

阿列克吉的直觉告诉自己接下来“商贩”要说的话很重要。

他将自己从怀念家人的情绪中拉出，收起短笛和乐谱来到傅尔哈身边，站在这里更接近“商贩”，能听清她的所有话语。

“商贩”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她的目光扫过三人。

“我的祝福是‘时间’，这份祝福只能在我自己身上发生效果。很久之前，刚成为神明时，我利用祝福穿越时间的河流，见证无数支流汇聚成未来的海洋……在未来，既有光辉灿烂的世界，也有深渊般的绝望，但人类的命运，往往倾向于后者，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具体发生什么。”

“只有少数未来时间线上的人类能够熬过所有苦难。于是我回到过去，利用自身的力量不停纠正时间线，杜绝人类社会走上深不见底的泥沼。在这期间，我见证过无数战争、瘟疫、饥荒……”

“我多次在同一时间节点上跳跃，使绝大多数人们避免流离失所的命运，但又有一些灾难是我亲手造成。我创造希望，也创造绝望。”

这些话是神明亲口所述，真伪性不言而喻。

阿列克吉听懂，他心虑单纯：“如果仅仅是帮助人类，只需要施以援手就好。为什么还要制造无意义的苦难？”

他真的不明白。

“商贩”神情哀伤：“阿列克吉，亲爱的孩子，你说得对，我创造了苦难。但我是神明，我爱着人类，绝对做不出有损人类利益的事情，那些灾难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而做这些事情的原因，很抱歉我也不能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在未来了解我的深意。”

傅尔哈神情肃穆。

他身侧的安图摸着下巴沉思其中的“深意”。

安图沉声：“我们现在所知的历史，都是你改变过去的结果？”

“你很聪明，安图。是的，你们所接触的历史都是我想让你们见到的那样。”

“商贩”赞扬安图的机敏。

“在正统时间线里，我仅仅存在一百年的时间不到，但在所有的时间线里，都有我的身影，我已经存在不知多少岁月。我无法对未来进行干涉，只能不断穿梭回到过去，一遍又一遍地进行调整。你们是否记得一千五百年前的‘浦索利夫大地震’。”

阿列克吉最先反应过来：“你是指目前有记录世界最大的地震吗？我记得书上有说共计死亡人数十万，失踪三万人……那真是场大灾难。”

安图道：“你不会制造地震，那时候也没有神明，那是一场自然灾害。”

“我的确不会制造地震。但我能规避地震。我在三千年前留下第一本预言诗，就为了在一千五百年后使人们加强警惕，如果没有预言诗提前做出警示，就会像我第一次见到那场地震一样，实际死亡人数其实会飙升至近三十万人，失踪八万人，整个海港城市都会被湮灭。”

什么？！

三千年前第一本预言诗。

女性哲学家。

将死之人。

精准预言未来的事情。

所有关键点在安图脑袋里汇聚。

安图的右手颤抖，捂住惊讶过度而上下打颤的嘴：“历史上所有的预言诗，都是你留下的？”

“商贩”笑而不语，温和的笑容能扫除世界任何角落的阴霾。

安图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这些都是真的！

从第一本预言诗出现开始，“商贩”就开始在全世界做局，第一本预言诗和第二本预言诗一开始并没有取得人们的信任，只是某天一位魔法使发现预言诗的奥秘才使人类从第三本预言诗开始进行验证，所有的一切都能对应。

而那场“浦索利夫大地震”的预言诗段恰好在第三本预言诗末尾……

类似于这样的事件历史上不知道还有多少。

“神明不会撒谎，安图。”“商贩”提醒安图。

被点醒的安图因为过于震惊眼睛失神，忘了捂住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嘴唇，随后他嘴里一直念着“天呐”，开始原地走来走去。

他在脑子里编绘所有的信息。

小队三人，只有安图理解了“商贩”的未尽之言，当然，这场交流会从一开始就是为他而开。

安图几乎要在心里把“商贩”与造物主本人划上等号。

“但我并非全知全能，安图，那是造物主的事情，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商贩”示意安图回神，安图果然定下脚步，等待她之后会说的话。

“现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都做好了我身为神明应尽的职责。而现在，我要满足世界大多数人的愿望，选择死亡。神明爱人，会尽全力满足人们的愿望，不只是我，其他神明也是如此。”

“可是，”安图抬手，而后急速放下紧握双拳，“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过去隐瞒身份。”

他原本想说“即使如此还是有多数人爱戴神明，你们不用选择死亡”，但想到自己的立场，话到嘴边还是选择较为理性的一句话。

就算他想说的那句是他的心声。

“千万年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人类都是这个星球的第一原住民。”

“商贩”的身影微微颤抖，突如风中摇曳的烛火，她缓缓靠着背包坐下。

海拉尔的寒风减小许多，众人只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

傅尔哈三人见到“商贩”就像激烈战斗后脱力后的他们，出于人性关怀蹲下身关心她的身体情况。

着急的阿列克吉都把短笛再次拿出准备吹奏有治疗效果的旋律。

安图明白“商贩”的生命宛如风中残烛。

即使神明都有异于常人的方法死亡，但从刚才开始她明明什么都没干。

是“将自己的事情讲述给他人”，还是“给他人赠送礼物”？

“商贩”费力抬手，摸上阿列克吉的脸，抚过他宛如星空般湖蓝色的漂亮眼睛。

银河，星空，再也见不到了。

绵长的呼吸，她在贪婪生前最后几口空气。

“人类的历史，浩瀚如星河，神明存在的百年犹如昙花一现。这个世界，这颗星球……从未属于神明，它的未来，属于你们……”

她的语气越来越虚弱。

“商贩”尽全力睁着眼睛，不让其闭上，她艰难地看向阿列克吉：“阿列克吉，未来交给你……我相信你……祝福你，阿列克吉……愿你……未来终有勇气，生活无风无浪……”

阿列克吉从未经历过人与人之间的生死离别，而且还是一个只见面不过十几分钟的陌生人，他心里很慌张，往前蹲走一步，让“商贩”更轻松地抚上他的脸。

死亡理应是与家人朋友在一起，而不是敌人。

傅尔哈低下声音：“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故乡……斯人已去。将我……葬在世界树下……满足我的愿望……谢谢……”

左手垂下，瞳孔失焦。

寒风停止哀鸣。

渡鸦落在屋顶。

第三十八位神明“商贩”死亡。

安图终是回忆起几天前看见的神明档案。

“商贩”死亡方式：在天灾“循环”中奔跑。

一切都恍然大悟。

从一开始就没有逃避，相反她在从容赴死，选择无人在意的角落接受自己的命运。

按她的话说，“这是为了全人类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