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到达北方时,已经是春末夏初,暖烘烘的日光倾洒而下,北方的大地仿若被点染了一层金芒,暑热的气息悄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李准坐在那摇摇晃晃、一路颠簸的马车里,眉头恰似两把紧锁的铁锁,内心的惶惑犹如汹涌澎湃的巨浪,不断翻搅着。他的视线透过车窗,漫无目的地扫过沿途景致,可心思却早已飘向那神秘莫测、吉凶难料的朝廷召见。仿若一只迷航于浩渺沧海的孤舟,全然不知前路是风平浪静的港湾,还是暗藏礁石的险滩。他暗自思忖着,这一路在官场中的摸爬滚打,虽历经诸多风雨,却也未曾面临如此未知的局面。在广东时,虽与岑春煊矛盾重重,但好歹也算有一方立足之地,而如今来到京城,这天子脚下的官场规则深似海,自己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每念及此,他的手心便不自觉地沁出冷汗,濡湿了掌心。
历经辗转,从繁华摩登的上海,途经繁华又不失古韵的天津,李准与袁三炮主仆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的骡马市大街。那座长发客栈也是父亲当年住宿过的。它静静伫立在此,在夕阳残晖的映照下,周身散发着陈旧古朴的气息,似一位默然端坐、历经沧桑的老者。李准刚踏入客栈门槛,一股静谧莫名地扑面而来,萦绕周身。他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暗自忖度: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朝先抛却杂念,早些安歇,明朝依着规矩率先去吏部报到便是。客栈的房间局促狭小,陈设简陋至极,李准直挺挺地躺在那硬邦邦的床榻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片片斑驳陆离的痕迹,满心杂乱思绪走马灯般穿梭不停。他一会儿担心自己在面见官员时会不会言行失当,一会儿又忧虑会不会遭遇官场倾轧,直至浓重的倦意如潮水般将他缓缓淹没,拖入梦乡。
次日晨曦初露,尚不过四点,李准便与袁三炮一骨碌爬起身来,草草地洗漱一番,而后脚步匆匆地朝着吏部疾行而去。彼时,街道上空空荡荡,仅有寥寥几家店铺的门板刚刚开启,发出轻微的 “嘎吱” 声响,店家们睡眼惺忪地忙碌着,准备迎接崭新一天的喧嚣纷扰。
吏部那威风凛凛、气势恢宏的大门渐次映入眼帘,朱红的门漆在晨光下透着庄重肃穆,门上的铜钉颗颗饱满,仿若威严的眼眸,审视着每一个前来之人。李准的心跳陡然加快,仿若密集的鼓点在胸腔内敲响,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仿若要将所有的怯懦与犹疑一并吞咽下肚,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心中不住地念叨:此去吏部,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出丝毫差池。这才抬腿迈进那扇朱漆大门。
李准刚一踏入吏部大堂,喧嚣嘈杂之声便如潮水般涌入耳中。官员们身着朝服穿梭其间,有的三两成群低声交谈,神色各异;有的行色匆匆,手中捧着大摞文书,脚步急切。堂内光线明亮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压抑,高悬的牌匾上 “公正廉明” 四个大字仿若在无声地威慑众人。李准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搜寻,仿若一只寻找归巢的飞鸟,终于如被磁石吸引般,径直落在荫恒身上,眼眸中瞬间迸射出一抹惊愕之色,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荫恒兄,你在这?” 那声音裹挟着诧异,在大堂内悠悠回荡,引得周遭几位官员侧目。他心中既为这意外的相逢感到欣喜,又隐隐有些担忧,生怕这看似平常的相遇背后,会不会隐藏着什么官场的微妙关系或潜在变数。
荫恒听到李准的呼喊,微微一怔,旋即嘴角轻扬,绽出一抹如春日暖阳般和煦温煦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也这?” 那眼神恰似盈盈秋水,满溢着久别重逢的欣然与畅快,旋即抬步朝李准走来。他身上的官服随着步伐轻轻摆动,腰间束着的革带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头上的官帽上的配饰在光线中闪烁着微光。荫恒在心里也有些许惊讶,没想到会在这吏部大堂与李准碰面,不过更多的是老友重逢的喜悦。
李准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抹憨憨的笑意,老实巴交地回道:“是上头派人知会我前来的。” 此刻的他,眸光中褪去了官场的世故圆滑,唯余往昔那质朴纯粹的光芒,仿若一瞬之间穿越回与荫恒朝夕相伴、共读诗书的无忧时光。可心底却仍有一丝不安,犹如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久久不能消散。他偷偷打量着荫恒,见他身着官服,气宇不凡,领口和袖口处精致的刺绣彰显着官阶与品位,心中不禁感慨时光的流转,曾经的同窗好友如今都在官场中各自行走。
荫恒快步走上前,手掌轻轻重地落在李准肩头,拍了拍,那手掌落下的力度带着老友间的亲切与熟稔,言语间满是自豪与期许:“任庵呐,我在吏部担着引导主事一职,走,我这便引你去拜见诸位大臣。” 说罢,便当先引路,带着李准在吏部那迂回曲折的回廊间快步穿梭。
李准一边跟着荫恒的脚步,一边在心中默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周遭官员们行色匆匆,往来的脚步声交织错落,于寂静的廊道内此起彼伏地回响。廊道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历任吏部尚书的画像,一幅幅面容严肃,仿若在默默注视着后人的行径。想着这些画像中的先辈们曾经在这朝堂之上经历过怎样的风云变幻,而自己又能否在这官场旋涡中站稳脚跟,不被吞噬。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言语多余,只是紧紧跟着荫恒的步伐,眼睛不时地看向墙壁上的画像,仿佛能从那些画像中汲取到力量。
那么,李准最先见到的军机大臣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