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区村英义堂内,火把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跃,祖宗灵牌在火光中发出神秘的亮光,大香炉矗立在厅中,炉内的香灰堆积如山。
傅赞开一个人带着复杂的心情,脚步略显沉重地踏入忠义厅。他的目光迅速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同时保持着警惕。厅内,一个年轻瘦削的男人站在祖宗灵牌下、大香炉前。他大约30出头,皮肤黝黑,额头上两只眉毛粗野地左右往上翘,两只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犹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透露出犀利的光芒。最怪异的是他的左手有六根指头,在左手大拇指上长了一个弯弯的小指,这特殊的模样让他更添几分神秘色彩。此人便是三合会英义堂主区新,他从太师椅上缓缓起立,眼神紧紧盯着傅赞开,脸上表情复杂,有惊讶,有警惕,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此时的区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傅赞开,往昔的点点滴滴如洪水般涌上心头。那些与义父一同闯荡江湖的日子,如同璀璨的星辰,在他记忆的天空中闪耀。那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时光,是他珍视的宝藏。然而,他是三合会堂主,手下众多兄弟的命运系于他一身,他们的信念、他们的反抗,都成为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傅赞开却站在了朝廷那一边,这让区新感到背叛的刺痛。
傅赞开拿起三炷香,他的动作沉稳而熟练。前腿直后腿弯曲,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向某种神圣的力量致敬。右手竖起大拇指前伸,左手牚压住右手,那姿势标准而庄重。大声唱:“头炷香为忠义香,拜羊角哀和左伯桃。” 旁边的侍从上前,动作轻柔地取走一支插入香炉,香火在风中微微晃动,青烟袅袅升起。“二炷香为仁义香,拜桃园结义刘关张。” 再拿走一支插入,厅内的香气愈发浓郁,仿佛将古今忠义之士的灵魂都召唤而来。“三炷香为根本香,拜水浒梁山结义,半把香为威风香,拜瓦岗寨程咬金。” 三炷香插入完毕,两人边唱边将右手上下点头三次,每一次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像是在重温那些古老而庄严的誓言。
在这熟悉的仪式中,区新看着傅赞开的一举一动,那些曾经一起上香结拜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上完香,区新用右手做成暗号,右手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伸直,靠在水烟袋的嘴旁,动作娴熟而自然,他的眼神紧紧盯着傅赞开,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却有着千言万语。他递到傅赞铠面前,那水烟袋在烛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仿佛是一个传递信息的神秘媒介。傅右手从烟嘴往下,转到烟壶底,再从烟壶底,靠里侧转到烟嘴上 “打圈子”,然后吹燃纸枚品味水烟,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流淌。 现在,这种默契却变得如此扭曲,充满了对立与冲突。
茶水已经泡上,热气腾腾地升腾在空气中,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区新突然打破沉默,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眼神中满是质问:“义父,你这个官府千总,这次回来是叙旧还是抓我回去邀功请赏。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单纯叙旧呢,我仍然喊你一声义父。否则,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老人家身子骨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清楚楚的!” 他说着,身体微微向前倾,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扑食的猎豹。作为三合会的堂主,他必须在兄弟面前保持威严,维护他们共同的信念。
傅赞开抽着水烟,慢条斯理地抬起头,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已经看透了世间的一切。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新儿,你也知道,我当年当上山当胡子也是生活所困迫不得已,如今眼被打瞎,脚被打跛,已是废人一个,半截黄土已埋到颈项。” 他边说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残腿和瞎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早就厌倦了打打杀杀在刀口舔血的日子。自从我归顺后,我才知道什么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我明确告诉你,这次是奉巡防营总办李准之命来,你要么受降将功补过,像我一样做朝廷命官,你如果负隅顽抗,就坚决消灭!应该选哪条路,我等你回话。”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这紧张的空气中。
区新听了,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如果他投降,他将成为兄弟们眼中的叛徒,他将背负着千古骂名,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区新听后,脸色骤变,他右手猛然捶在茶几上,“砰” 的一声巨响,震得茶几上的茶杯都晃动起来,茶水溅出。他哈哈狂笑,笑声在忠义厅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愤怒和不屑:“老头,你来看我,我已经叫了你一声义父,如今我俩情意已尽,多说无益。想当年我加入洪门时,你是如何教导我的,如今你又是如何做的,风吹墙头草本,哪边有利往哪边倒,你这种人还有脸回来教育我。我不是怕死之人,前几任总督都奈何不了我,何况一个不懂军事的穷酸秀才!” 他站起身来,在厅内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也像是在努力驱散内心那一丝动摇。
傅赞开也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中带着一丝无奈:“李总办虽然是个秀才,但他并不穷,我实话告诉你,他是广东官府最有钱的人。他虽然不懂军事,但他更懂收买人心。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经我仔细观察,这个李准体恤下属,工于心计,识人用人,杀伐果断,是一个难得的指挥官。我劝你。” 他试图用道理说服区新,眼神中充满了诚恳。
区新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内心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身体的感觉。区新气极反笑,大骂:“呸,休长他人志气灭老子威风。我问你,这李准有什么实力敢来送死?” 他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
傅赞开冷笑: 这次官军枪炮精良,军饷充足,准备充分,态度坚决,志在必得,你何必拿鸡蛋碰石头。我劝你还是投诚吧,你看我今天不是活得好好的。如果你执迷不悟,继续对抗下去,失败被消灭是注定的,到时悔之晚矣! 他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直视区新的眼睛,毫不退缩。
区新扔掉手中烟袋,那烟袋在地上滚动,发出 “咕噜咕噜” 的声音。他狂笑不止,笑声中充满了狂妄:“老头,你老了怕了,你不但眼脚残废了,勇气也早残废了,你还有老脸来教训我!我念你我父子一场,今天不为难你,放你一马,但你我父子从此一刀两断,再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人送客!” 他大手一挥,身后的手下迅速向前。
傅赞开边往外走边说:“新儿,你这样放我回去,不怕我带兵来抓你?”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惋惜,有无奈。
区新狂笑不已:“有本事的就来,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说完众人大笑一团,霍霍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可笑的是猖狂的区姓即将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