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听着许念的自述,像是读完了一本冗长的书。
沉重、愤恨又心碎。
他只是从一开始,隐约觉得,这个人,会是个有故事的人。
与许念相比,他童年经历的那些不幸,变得小之又小。
如果他是许念,也能如他一般,慢慢捱过那些难过的日子。
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吗。
答案是不确定,他无法想象许念在接受心理治疗的时期,所经受的煎熬。
就像他自己,无法控制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记忆,没有他的壳作为屏障,会是怎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但他同时又非常佩服许念,能像在诉说旁人的事一样,那样轻描淡写。
他做不到,他甚至不敢想关于妈妈的话题。
也不敢跟任何人讲完整,他童年乃至少年时期,遭受的寡淡亲情。
俩人许久无话,卫生间的水龙头一直在滴水,滴滴答答,那水声落在许怀心里,形成了一片汪洋。
他不停地拆解着许念的过往,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你关心梅梅,是因为你真的懂,你怕悲剧再次上演。“
“嗯。”
“你不想别人知道你会跳舞,是怕被排挤被欺负。”
“嗯。”
“你怕我躲你,推开你,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认真跟你相处过。”
“嗯。”
“你怕失去,是真的失去过。”
许念此时抬眸看他,眼里没有一丝彷徨和波澜。
“所以许怀,你会推开我么……”
这句话好像一记霰弹枪,扣动扳机,将他整颗心打得七零八碎。
不会,死都不会……
他抓起许念的手,摇摇头,用坚定的眼神告诉他。
“不会,绝不!”
许念感觉手心一阵潮湿,举起许怀的手,翻看。
“你又流汗了,吓着你了。”
“没,是高兴。”
许念同学,你别走得太快,我怕我追不上。
但我又不能走在你前面,我路痴。
所以,一起走吧,一起并肩前行。
他看着许念的眉眼,动容不已。
他曾迫切地以为,如果许念是女生就好了,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但此时,
他觉得,男女并不是界限。
即便是男生又能怎样呢。
他爱这幅眉眼,爱这个自己满身伤痕,也不遗余力想要抚平自己的人。
纯粹又干净。
他是许念,就很好。
……
许念回家的时候,他妈妈果然还没睡,一直在客厅看着无声电视等着他。
“念念,同学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没事了,您早些睡,很晚了。”
许念没有停留,而是直接钻进卧室。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眼泪如决堤般,疯狂冲洗着自己。
原来回忆这样痛啊。
他不是冷淡到无坚不摧,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
那些回忆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也会觉得疼。
怎么会不想念呢,怎么会不惦记、不遗憾呢。
可是自己又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改变不了。
好在他已经度过了自我迷失的日子,如今的情绪波动,都是正常现象,所以无遮无拦。
这一夜的许念,梦里布满了片段,有许怀,有夏老师,有钟实梅梅冻梨土豆的笑声,有喧闹的平行2班。
唯独没有自己,他依旧像个旁观者。
一场盛大而浩瀚的梦,漫天飘雪,人影一个一个消失在风里。
他伸手去抓,只抓到了满手碎屑。
总要天各一方的,高考过后。
好不舍啊,许怀,我要怎么做才能抓牢你,可青春过后有远大的前程,我不忍心。
那就让我陪你走完能走的每一天吧。
想陪你更久一点,哪怕一点。
……
……
时间匆匆奔行,市艺术节演出在即。
在正式演出之前,还有一次带妆彩排。
而梅梅她们那两个群舞,看着差不多,但精益求精的小吴也怕孩子们临场掉链子,所以除了午休的时间在艺体楼排练外,晚自习也被无情地占用。
二许哥俩为了避开人群,非必要时,晚自习都没出现在艺体楼。
妆排要去市里的正式演出场地走场子,适应舞台环境。
所以在这前一天,小吴紧张得,硬是给许念他俩也弄去,整体走一遍才安心。
许怀想了个馊主意,先不着急去,等前两个节目排差不多了,他俩再出现,这样等人散了,他俩以没写完作业老师不让走为由,就可以避开那帮跳群舞的女孩。
他念哥的极限社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稍微有点失算,还是到早了。
路过大教室的时候,里面叮叮咣咣地正在声势浩大地紧张排练着。
许怀给小吴发了个微信,告诉她,他俩在206等她先排完前两个。
小吴没回。
哥俩只能在206坐着闲聊。
今晚他念哥全副武装,带着口罩,鸭舌帽压得低低的。
许怀虽然理解了他的社恐从何而来,但看见这么给自己加码的许念,还是有点膈应。
“念哥你不会跳舞时也这样捂着吧……跟要抢银行似的。”
“要你管。”
他看不清许念的眼睛,但知道肯定是飞来一个白眼刀。
许怀边打量着他,边回复干饭小组的群消息。
钟老实「哥哥姐姐们,我下周末过生日,咱们一起嗨一下子啊。」
土豆「你请客啊。」
冻梨「@钟老实 老规矩呗,你请客。今年的蛋糕我去给你订。」
大慈大悲「@冻梨 啥时候轮到你了,钟老实从小到大的蛋糕都是我准备的。」
钟老实「快拉倒吧怀哥,你小时候拿个破馒头插根草也叫生日蛋糕。」
大慈大悲「那也是我对你的爱,你也得受着。」
钟老实「好好好,你牛逼。」
土豆「念哥说句话啊,来不来。」
钟老实「@n 念哥必须得来啊,带你感受一下啥叫东北的狂嗨之夜。」
许念的手机界面并没有在微信群里,而是在浏览器里查着什么。
听见许怀说:
“下周末钟老实生日,群里问你去不去。”
许念没抬眼,说了一句:“嗯。”
大慈大悲「他说他去。」
冻梨「啥意思?你俩在一块?一起逃课去了???不带我??」
钟老实「你俩为啥在一块??也不带我??」
土豆「太过分了,惘我今儿还加了几个学妹,要你俩微信的,都被我截下了,不带我???」
大慈大悲「少管闲事儿啊你们。」
许怀这条消息刚刚发出,就听见走廊里传出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叫声。
听起来非常慌乱,像是什么意外,有人喊:
“先叫救护车吧!”
“要不先抬去医务室……”
这时响起更大的嗓门:
“别乱!你!去把她的衣服拿来!再来几个同学抬!”
“梅梅,醒醒梅梅!”
梅梅?
二许瞪大了眼睛对视,许怀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许念就已经起身,拍了他一下,“快走,去看看!”冲出门去。
俩人看见走廊的另一边乱作一团,脑子一片空白。
梅梅倒在人群中央的地上,软得像摊泥。
几个女生左抬右拉,明显没有力气,也不知道怎么把人弄起来。
许怀跑得更快些,破开人群:
“让开!”
一个大跨步半跪下,拖着梅梅一只手臂,往自己肩上扛。
他看着慢了一步的许念,
“念哥!帮忙!弄上来!”
许念丝毫没迟疑,顺着许怀的劲儿,将梅梅托举到他背上。
等站稳了脚跟,将背上已无意识到梅梅向上扽了一下。
嘴里念叨着:医务室医务室,对,先去医务室。
用最快的速度,也要保证俩人都安全的脚步,直冲楼梯口。
“哎!衣服衣服!给她披上衣服!”
有女孩在喊。
许念一把抓过,也跟着许怀奔了出去。
出来艺体楼是风口,一年四季的大风螺旋桨似的刮着。
许念把想把衣服罩在梅梅头上,为她挡风。
不料劲儿使得有点大,直接扣到背着她的许怀头上。
“我操,你他妈扣我头上我咋看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说到底,男孩力气上比女孩更有用些,但俩人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到底有些手忙脚乱。
一路穿过半个操场,直冲教学楼一楼的医务室。
许怀把梅梅平稳放到医务室病床上的时候,如释重负。
本来没觉得多累,放下那一瞬间,粗气翻涌,喘得他双手撑膝,直不起腰。
许念也有些喘,但比他可强多了,自然地在许怀背后,帮他顺气。
医务老师也被吓一慌,赶忙问情况。
许怀喘得话说不明白,许念只能说他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晕倒了。
这才急忙背到医务室。
医务老师做了最基础的检查。
测了血压、心率、脉搏等。
但是医务室条件有限,以她的经验,这种休克的现象,原因很多,可大可小。
还是要尽快送到医院。
这时小吴也跑了进来,询问情况。
“啊?怎么样啦?医务老师。”
她晚到一步是因为要第一时间先跟班主任老李报备,叫老李尽快通知家长。
而老李那边也没含糊,直接扔了满教室的同学,倒腾着小短腿,没一会儿也赶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