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宫远徵未曾听说过的内情了。
此时乍然听闻,自然是有几分难以置信、惊愕难言的。
但他到底脑子不笨,也很有些急智。
更重要的是,宫远徵自认从未在老执刃与宫子羽遇刺一事中动过任何手脚,更未像宫子羽意指的那样——调换过供给二人的百草萃,致使两人在阴差阳错之下中毒身亡。
宫远徵自觉为人坦坦荡荡,再没使过什么阴毒计谋,因此,就算是面对宫子羽厉声赫赫的逼问,他也依旧是问心无愧。
只是,这位徵宫宫主可不是个任人欺凌,任由旁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还能咬着牙,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好性子,于是错愕过后,他便当即反唇相讥。
“原来,你心里也清楚——宫门上上下下这么多年,一直服用的是徵宫制作的百草萃。日复一日,年再复一年,宫门上下皆可见证,我徵宫从未有过半分错漏,更未出现过任何问题!”
说到这里,宫远徵不由加重了语气,特意强调着徵宫这本该被宫门所有人知悉的付出与贡献。
“羽公子长这么大,大概没怎么上心修习过医理,”宫远徵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又说,“所以你当然不知道,百草萃虽然号称‘可御百毒’,却也不是什么万能的神药。”
“毕竟,这天底下的毒物草药委实是太多了,简直就是数不胜数!”
“就算是在已经制成的毒药中,随便增添一味药材,在草药本身的影响与调和下,也指不定便能成就一剂新药——或许药效更强,或许药效减弱,也或许……起到的作用与它一开始的功效,压根就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
“这正是药理的神秘与魅力所在。”
“说白了,即便是我宫远徵,也不敢断言,这世上真就没有任何一味毒药能够胜过百草萃的效力,从而原原本本地发挥它的作用。”
他宫远徵固然聪明能干,可无锋,却也未必都是混日子等死的蠢材。
“再说了,制作百草萃的虽然是我徵宫一脉,可从制作,到分配给各宫,再到日常存储,最后到服用入口……这中间有多少流程,多少步骤,又要经过其余各宫多少人的手?——你算得清楚,你想得明白吗!”
宫远徵说着说着,忽而一顿,他慢慢地环视四周,静静地望了整整一圈儿,方才启唇,复又冷笑着,续道:“你若当真有心去查,就应当知道,光是在这灵堂之内,能有机会碰触到执刃与少主所用的百草萃的——就有不下五个!”
既然能碰触,那么有意调换、存心做些手脚便也不再是什么难事儿了。
可宫远徵却还没说够。
“执刃与少主身亡,你不先去调查因由,了解事情的经过,为何无锋刺客能携利器入内,又是如何解开束缚,刺杀了他们二位……而执刃与少主又是因何没了还手之力,竟还打不过一个小小的无锋细作……这难得一见的毒药又是从何而来的……”
“更甚是,你们羽宫是否有人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在暗中施以援手……这些你一概不查!却先来指责我徵宫的不是?”
“尚且不知内情,就先来挑自己人的毛病……如此寒我徵宫上下的心。”宫远徵双手抱臂,面上既有几分不屑一顾——他实在是连看都懒得看宫子羽,这个一点脑子都不动的傻子!
又有些身为宫主——一家之长,因自家那一大堆手下无故被冤之后的不忿与怨怼,“宫子羽,像你这种没长脑子的蠢货,究竟是怎么成为新执刃的?”
——
说来或许可笑,但宫子羽确实只是一时意气发作。
他是个很偏听偏信、固执己见的人。
一旦相信谁,那便是坚定不移的信任,再也不会改不会变的。
可他若是怀疑谁,却也是一样,他会执着地认为这世间上的所有恶事统统都是那人做的,不问缘由,也不分青红皂白。
——而眼下,正是如此情状。
自从得知父兄双亡的消息以来,宫子羽便固执地认定——此案背后的主使一定就是宫尚角,没别的,只为宫尚角是继他父兄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父兄没了,最得利的除了宫尚角,还能有谁?
便是为了这诱人的执刃之位,那也该是宫尚角那厮动的手!
就算最后是他本人占据了这宫门之主的位置,可宫子羽却也没有因此而减弱哪怕半分的疑心。
他只是单纯地认为是老天有眼,这才没叫心怀恶念的人得逞,而是让他这个陡然之间家破人亡的无辜受害者捡了漏。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天不佑宫尚角这个凶手,没能叫他如愿以偿,算计成真。
同样,宫子羽既然已经认定了这一切都出自宫尚角之手,那么,与宫尚角同进同出,分外亲厚的宫远徵自然也逃不了干系——他必是宫尚角的帮凶同谋。
百草萃就可以作为他心怀不轨的物证!
两人本就有旧怨在前,如今却是更添新仇。
宫子羽原就心内存疑,又兼他才失了慈爱的父兄,眼下正是满腔的悲愤与伤怀,情难自抑,猛然之间再见到被他认作是罪魁祸首之一的宫远徵,自然更是按捺不住心绪。
于是,心中盘算已久的句句指控便就这样,尽数道出了口。
但要问宫子羽有没有仔细推敲过这其中的可信度——那当然是没有的。
是以,现下一被宫远徵这样井井有条地逐一反驳,宫子羽立时就有些傻眼了——怎么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想象的不一样呢?
堂中众人听了宫远徵的话,也不禁齐齐扭头望去,想去看一看当事苦主——宫子羽的反应。
但见他久久不能回话,明显是一副词穷理尽的样子,大家便又都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去——原来羽公子也只是信口胡说啊。
只是,这样严重要紧的事儿,也是可以拿来随意玩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