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浅的话音甫落,里头的人却慢慢地没了声响,再没有回话了。
上官浅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提起了心,可是她想了又想,也实在没觉得自己的答复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于是心下稍安,又暗自劝慰着自己,这或许是徵宫的人故布疑阵,有意吓唬她罢了。
终究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去,缓缓推开了医馆的大门。
她迈进了医馆,又轻轻地合上了门,开始四下张望。
按说这徵宫医馆本该是个宫门上下都要来此处求医,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的地方,可是眼下,莫说人影了,就连鬼影她都没有撞见一个。
但她也不能滞留在这里,驻足不前,便只能踏着小心谨慎的步子,一路向医馆内部走去。
说来也是奇怪,外头明明时日尚早,日头正盛,正是一天当中天光最好的时候。
可是这医馆里,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特设的机关,亦或是出自建筑本身设计的缘故,只要没点上一盏半盏的灯火,照亮内堂,便会显得异常昏暗,虽不至伸手不能见五指的地步,却也给不熟悉内里构造的外来人增添了许多麻烦。
上官浅便也只好刻意放缓了步子,摸索着在这里头走动着。
忽而,原本寂静的黑暗里突有一道迅捷的利光自她眼前闪过。
上官浅强忍着身为刺客的还手本能与普通人遇见危险,下意识就要躲避的反应——她很清楚,对于不通武艺的弱女子来说,就算她有心要躲,也是绝不可能躲开武艺精湛的人有意的这一击的,所以实在无需做这种无谓的反应,反而增添了暴露自己的可能性。
她便只是面色惊诧地任由宫远徵将那柄短刃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颤颤巍巍地惊问,“你是谁?”
毕竟,此时的她应当是没有见过宫远徵这位徵宫宫主的。
“待选新娘,”宫远徵并不回答上官浅的疑问,就算上官浅受惊之余,蛾眉微蹙,眼中含泪,好似飘零落花一般,看着颇为可怜,楚楚动人,令人怜惜,他却也没有升起哪怕一星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漠然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通,确认了她待选新娘的身份,随即便毫不留情地质问道,“无人相伴引路,你是如何孤身一人,一路顺畅地走到这医馆来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还暗自加重了他握持着匕首的力道。
上官浅敏锐地觉察到了宫远徵的提防与戒备,忙婉言解释道,“我自小就擅长识路,只要有人在我边上说过一嘴儿,我便知晓该怎么走了。”
“原本,我也是想请身边侍女陪我一道儿来的,只是见她们有事正忙,不好太过打搅。”
“再者,她们这几日天天守着我,片刻也不曾离,这虽是宫门待客之道,规矩使然,我作为客人本不应当置喙,可……日日被这样看着管着,我也难免觉得有几分烦闷了。”
“难得能有一个独处的机会……”
自然是要好好抓住了。
说到这里,她面色羞赧,显然是为自己有意绕开婢女们的行为,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而且……女儿家看大夫这样的私事,我总是不想叫太多人知晓的,于是就这样撇开身边人,自己一路寻着找来了。”
宫远徵听罢她的解释,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嗤笑了一声,缓缓收了匕首,“跟我来。”
便率先转身,于前头引路。
上官浅抬眸望他一眼,也默默举步跟上。
她用力地攥紧了拳头,却忽觉手心处有些微微发痒——就这样从背后望去,身为无锋刺客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宫远徵周身露出的处处破绽。
她不知宫远徵是有意引诱,还是无心之失,但……只要她意欲相攻,就算不能一击毙命,也大可以趁宫远徵不备,抓住他的破绽,重伤于他。
只可惜……上官浅思来想去,连行动的先后步骤都在脑中演练好了,却又静悄悄地垂下眸去,缓缓松开了手。
眼下并不是她动手的好时候,她还不能够轻举妄动。
——
上官浅一路随行,跟着宫远徵的脚步,走进了医馆深处的一个小隔间里。
才一进门,上官浅便不着痕迹地飞散了目光,试图看清房间内里的布置——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其他的密室、暗格,能够藏人。
可是这里头书架林立,高柜如山。
她巡视了一圈又一圈儿,至少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是再没有看见除宫远徵以外的其他人的,不免有些失望——难道是她的消息有误?
不过无妨,无论宫尚角在与否,她只要能把在宫远徵面前的这场戏给唱好,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那么,她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上官浅并未气馁,她于堂中站定,默默等待着宫远徵的发问——她知道,这位徵宫宫主可不是那么容易好打发的人。
果然,宫远徵甫一坐定,甚至也没说出什么“你也坐下吧”这样的客套话,便劈头盖脸地质问起来,“你来这里,所图为何?”
他依旧没有道破自己的身份,上官浅便也无法直接称呼他,便只好虚虚地唤了一声“公子”——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个不会出错的称谓。
她纤纤素手默默揪紧了自己的衣袖,有些扭捏作态地说:“先前……徵宫的大夫为待选新娘们把脉评级的时候,说我体虚有缺,因此只给我评了个玉牌……我便想着,总该再来徵宫看看,想法子调养一下身体才是。”
为了自己的健康考虑,就算是贸然来此,显得有些冒犯、不得体,却也是不得不走上这一趟的——这倒确实是个轻易挑不出错处的缘由。
可宫远徵听了,却挑一挑眉,并没有因此放下戒心,而是再度问她,“那你怎么先前不想着调养,这会儿才来徵宫求助?”
“莫非……”宫远徵饶有兴致地抬一抬眼皮,语出惊人道,“你是喜欢现任执刃多过前任少主?”
所以宫唤羽选亲之时,她无所谓调不调养,是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想被宫唤羽选中,可等到宫子羽上位,她却坐不住了,觉得这玉牌拿得有些烫手了,想要换一换金牌,好成功地嫁给心上人?
上官浅乍听,便心道不好。
——原来在宫门中人心里,宫尚角是根本就不在选亲之列的吗?他和宫明商的情谊竟那样深厚,让宫远徵深信不疑,笃定他不会再选新人,左拥右抱,以享齐人之福?
她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出于谨慎,不曾当着女客院落那些新娘子的面大放厥词,只是羞答答,故作仰慕地表示宫门里头有她的救命恩人。
她是想借着嫁入宫门的机会,寻一寻恩人的踪迹,好报答他的恩德的——却是一点儿都没泄露过宫尚角的身份。
一面则斟酌着回话:“公子实在说笑了,先少主与羽公子喜欢谁,又哪里是我一介小女子能做得了主的?”
“只是,”上官浅轻瞟一瞟宫远徵的面色,动作显得有些刻意了,又说,“若真能依从我的小心思,凭心而论,我也确实是一个都不想选的。”
宫远徵并未追问她不想选的原因,只是锐利地捕捉到了上官浅话语中的“羽公子”。
这倒奇了怪了,他日常称呼宫子羽时,虽也总是直呼其名,但那是因为他自诩与宫子羽地位相当,不必虚作客气,更不愿低头承认他的执刃之位,这才如此行事。
可眼前这位普普通通的待选新娘,竟也敢称他作“羽公子”,而不是尊其为“执刃大人”,这……可就有些胆大包天了啊。
“羽公子……”宫远徵有意吓一吓她,于是假意怒斥道,“大胆!你竟敢不尊我宫门执刃?”
上官浅被他唬了一跳,面上的笑容一滞,并不敢作答。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宫远徵的眼色,良久,好似看出了宫远徵是装腔作势、乱人耳目,其实并不是会向宫子羽告密的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稍稍透了口风,“其实,我倒觉得角公子要比羽公子更适合做这个执刃呢。”
……
宫远徵的确很喜欢这些吹捧他哥哥的话,但他对着上官浅却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仍是连连发问,未曾间断。
两人就这样飞速地一问一答着,上官浅也任由宫远徵像是审讯犯人一样,一再的逼问自己,心中虽已生出许多不耐,面上却并无一丝一毫的厌烦之色,仍是一板一眼地好生回答着。
但……也不能如此长久下去——她主动送上门,可不是为了给宫远徵盘问不休的。
上官浅正在冥思苦想,想要寻求一个破局之法时,却忽地听见有一道柔美的女声自里间响起。
“远徵,你在同谁说话?”
随后便有一个巧笑倩兮、仪态端方的瑰丽殊色女子并一个龙眉凤目、英英玉立的俊俏郎君肩并着肩,一道儿从内室走了出来。
原来,不是她的情报有误。
而是她来得正巧,她最想见到的两个人,如今却是一并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