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浅的请求,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他们显然都是不能推拒的。
宫明商定定地看了上官浅几息,嘴边扯出一抹有些冷冽的笑意。
就在上官浅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又有哪儿说错了的时候,她却忽而面色舒展,仿佛方才的漠然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分外爽快地替宫远徵应承了下来,“也好,上官姑娘身为待选新娘,的确不应该离开女客院落太久,伺候你的那几个小丫鬟这会子怕是要哭天抹泪、急得团团转了——你也是时候回去了。”
说罢,宫明商便朝一旁的宫远徵招了招手,让他更站近几步,一面柔声地叮嘱他,“远徵,你记得要为上官姑娘斟酌着开一副合用的方子。”
“等开罢了方子,取完了药,便叫外头巡逻的侍卫好生护送上官姑娘回去,可不能叫她一弱女子落了单,孤零零的,那多让人害怕呀。”
宫明商就像是所有爱操心的姐姐叮嘱自己毛毛躁躁的弟弟那样,语重心长、事无巨细。
一面则伸手,将宫远徵腰间系着的暗器袋给解了下来,随手把这绣满了如意平安纹的荷包揣进了自己怀里,只说:“这些吓唬人的东西就先别带了,我还不清楚你吗?可不准再吓上官姑娘,要对人家客客气气的,知道吗?”
宫明商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是轻轻地捏了宫远徵一记,更眼含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宫远徵原本还颇有几分不服气,但被姐姐这样一暗示,当即心领神会,反应了过来,姐姐这样说,不过是虚作客气的场面话,她的本意应当是——眼下无凭无据的,你虽不好贸然与上官浅这个待选新娘动手,对她喊打喊杀的,却也绝不能放松警惕,一定要时时刻刻看紧了她、盯牢了她,知道吗?
宫远徵得了姐姐的吩咐,便好像在外征战的将领得了一把“上可警昏君,下能斩逆臣”的尚方宝剑一般,顿时底气十足起来。
他点了点头,用力地拍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地做出了保证:“姐姐放心吧,你弟弟我还是知晓轻重的。”
随即便领着上官浅往外间存放药材的库房那儿,开方抓药去了。
宫明商和宫尚角看着二人一前一后,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无言。
“上官浅……”宫尚角静静地啜了一口茶,他将这个名字思来想去地琢磨了一番,脑海中飞速闪过上官浅的种种可疑之处,最后定格在她冲着远徵有意讨好的笑脸上。
片刻过后,他屈起指节,敲了敲桌案,伴随着那清脆的敲击声,轻描淡写地开口,“她不能再留在宫门了。”
——哪怕是为了远徵。
这小两口本就自有一番默契,宫明商听了,也不消宫尚角多作解释,当即便续上了下一句:“放心吧,我会叫她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去勾搭、攀附旁人了。”
以往的宫门选亲,虽然一向是以嫡系为主,可宫门嫡系每一代都只有那么小猫三两只,选亲也不过是从待选新娘里选出最符合自己心意的人选,旨在贵精而不贵多,拢共也只会中选那么三四个,哪还能一下子把一堆的待选新娘都给选完了?
是以,每一回选亲都是要剩下许多新娘子的。
可结亲这事儿,本就是为了与盟友加深关系、互通有无才定下的,怎么,人家家里好不容易精心养大的女孩子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来了,难道因为她未被选中,就又要叫人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吗?
没有这么糟践人,也没有这么办事儿的。
因此,余下的新娘们往往会被那些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大愿意内部通婚,而更情愿与外界联姻的宫门旁支们进行二选、三选——总之,她们只要来了,基本都能找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去处。
只是此次选亲,前有无锋细作混入新娘队伍的疑云笼罩在头,后来又发生了姜离离中毒的事儿,可谓是幺蛾子层出不穷,什么妖魔鬼怪都轮番现身了。
而那些旁支们又向来是“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绝不肯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因此这一回选亲,与以往不同,待宫子羽选完,余下的新娘们……恐怕都得遣散回本家去。
虽说这样颇有几分过河拆桥的意味,但宫门干过的缺德事多了去了,便也不差这一桩了。
只是,未免上官浅使出什么强买强卖、生米煮成熟饭的套路来,宫明商多少还是得抽出几分心思,且看住了她,绝不能让她有任何浑水摸鱼的机会。
……
上官浅前脚提了药告辞,与宫尚角议定了后事,又将弟弟的宝贝袋子还给了他的宫明商,后脚便也说要走。
宫远徵不清楚姐姐是当真有事要忙,还是因着上官浅的缘故,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这才要离开。
他便试探性地提议道:“姐姐,我护送你回去吧?”,却又被宫明商一句“无妨,两宫隔得不远,也就这几步路的功夫,哪里还要你护送?我没什么大事儿,你回去陪一陪你哥哥,同他好好儿聊聊天吧。”给打了回来。
宫远徵实在捉摸不透姐姐的想法,但他想,就算姐姐为人再大度,可乍然得知有人想要撬她墙角、钻她空子,心里大抵还是有几分气恼的。
于是,送走了宫明商,宫远徵便又跑回去,对着宫尚角耳提面命了起来。
“哥哥,那上官浅分明是不怀好意,故意接近你。”这孩子傻乎乎的,还没有发觉上官浅的目标已然从宫尚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仍是执着地逮着宫尚角,一个劲儿地念叨着。
“什么玉佩,什么救命之恩,”宫远徵对此嗤之以鼻,很不以为然,“无非是想在你面前露脸,被你选中。”
“哥,你可绝对不能中了她的美人计!”宫远徵再三强调着,而后又偷偷嘟囔了一句,“就是真论美貌与能干,她也比不过我明商姐姐呀。”
可以说,为了姐姐操碎了心的宫远徵就差提着宫尚角的耳朵,给他下死命令,让他即便是日常行走,也必须避开女客院落那块地儿了。
宫尚角见宫远徵这样维护明商,既替明商感到熨帖,又有些好笑兼无奈——这些事儿他难道不比远徵更看得明白?
话虽如此,宫尚角却也没有说破他与宫明商已然商定了绝不会让上官浅留在宫门的事儿,只是淡淡道:“我不会选她的,无论她是不是无锋细作,此番行径摆明了是要接近你我。”
“不管她要打什么主意,我偏偏不顺她的心思,宫门已经够不太平了,内里风波尚未平定,可疑的人不必再多留她一个。”
多留她一个,难道就有可能顺势揪出一窝的无锋么?
宫尚角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他想,应该是多留上官浅一个,宫门便有可能更多了一个兴风作浪、胡作非为的无锋细作吧。
宫远徵听了哥哥的话,见他很守本分,极为诚恳,的确没有生出什么不应有的小心思,这才稍稍有几分满意。
下一瞬,宫尚角睨了爱管事的弟弟一眼,又是无奈一笑,补充着说:“再说了,你明商姐姐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眼里从来就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要是敢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再选他人,哪怕只是权宜之计,仅仅是为了作戏,但明商可不会在乎这些,只怕她改日就能学她姐姐宫紫商的做派,以牙还牙地在侍卫营里为自己选夫婿。
——他可万万不敢捋她的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