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野风华之成为卫士 第46章 阶下囚

看守所的大门一道一道在原野身后沉重地关闭。高墙电网荷枪的武警令人心惊胆颤，一种巨大的压力沉沉地压在原野的心头。那黑色的巨大铁门，如同地狱之门，让人望而生畏。它隔断的不止是空间，更是他的自由和尊严。他根本无法接受沦为阶下囚的事实。他甚至有一种是在做噩梦的幻觉。手铐沉重地压迫着他的手腕，冰凉和疼痛时刻提醒他这是真的。耳边是管教民警简短，严厉的指令声，他像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执行着每一个命令。他的身心像面团一样被任意的揉来揉去，他没有任何招架和还手之力。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法思考了。照相，人身检查，一切程序进行完毕，他被带到一条长长的马道。沿着在押人员通道，进入监区。他像压缩饼干一样被生生地压进盒子一样的监室里。除了大通炕，地面就剩不到一米狭长的一条。监室里十几个人贴着炕沿，整齐地站成一排。

监室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原野彻底地陷入绝望，他的世界在此刻瞬间崩塌了。管教一走，监室里的人就放松下来，有的坐在床沿上，有的靠墙根蹲着。一个叫周二虎的人搭着一条腿坐在床沿上，吩咐原野睡在靠厕所的铺位。吃晚饭的时候，所有人拿了塑料盒排队打饭。原野低头排在最后。这是他进来上的第一课，低头做人。一勺菜汤，一个馒头。他伸手去接馒头的时候，馒头掉在了地上。很明显，是打饭的人故意扔的。原野没有抬头，俯身去捡，一只脚踏在馒头上，眼看着馒头被踩成了稀烂。原野终于抬头，眼前的人一只耳朵上有个豁了，原野认识是王来福，一脸奸佞的笑容。原来他也进看守所了！原野咬着牙把馒头捡起来。

原野坐在角落里，啃着碎馒头，啃了半个，实在没有胃口，正发愣，旁边的人凑过来悄声问：“你的馒头还吃不吃了？”

原野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二三十岁，身材魁梧，宽大的黑脸庞，眉梢朝上拧着，络腮胡子，左脸颊上有一道疤。那个人正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半个馒头。原野把馒头递给他。那个人拿了馒头三口两口吃完了。他说他叫范东海，故意伤害进来的。

他问原野：“你和那个豁子认识？”

原野说：“有点过结！”

范东海和原野小声嘀咕，刚才打饭的时候，看见那个豁子和周二虎嘀咕来着，让他小心点。

原野问：“他怎么进来的？”

范东海轻蔑地说：“哼！猥亵！欺负小姑娘！最让人看不起的。别看在这里面，也分三六九等。判啦！仗着帮厨房干活，耀武扬威的！你什么事啊？”

“我～，”原野懵了一下，对啊，他现在也是嫌疑人，而且罪名比王来福好不到哪儿去。他说：“我没有犯罪，我是被冤枉的！”

范东海笑了说：“知道！”

原野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范东海撇了撇嘴说：“刚进来的人都这么说！“

晚上，在押人员要轮流站班，一班两个人，站两小时。不能蹲下，不能靠墙，不能交头接耳。周二虎安排原野站两班，从晚上十二点站到凌晨四点。他说他年轻，反正躺着也睡不着。原野前半夜躺在炕上还真是怎么也睡不着。夜深人静，这两天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脑子里反刍，越咀嚼越难受。旁边是范东海倒是睡得乎乎的。后半夜站班就困得不行了，眼皮子沉得直打架。磕头虫似的，站在那里晃悠。实在撑不住了，就掐自己的大腿。毕竟两天的讯问，让他身心俱疲。俗话说，闲饥难忍。昨晚他就吃了半个馒头，这会子老“肠”和老“胃”提抗议了，咕啦咕啦叫个不停。

可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原野反倒又吃不下了。大概是饿过头了，他强迫自己硬啃了半个馒头。范东海是个大肚肠，原野吃不了的，他全划拉到自己肚子里了。

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他嘴角的火泡，和嘴巴里的溃烂此起彼伏，吃饭跟上刑一样。忍着使劲地吃，虽然没有胃口，强迫自己吃一点。

周二虎有事没事找茬刁难他，体罚不断。原野忍耐着。但他骨子里的那股子傲气还是让周二虎看不惯。豁子交待的那点事儿，周二虎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当捎带脚了。哪个刚进号子的人不得先认下他，上贡足了，表现好了，虎爷高兴了，给他点好脸子。而这个毛头小子，显然不懂这里的规矩，没把他放在眼里，别说好处了，连句好听的话都没跟他说过。周二虎看见他心里就不爽。

原野靠墙蹲在放风场的角落里。今天天气真好。外面应该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吧。但再好的阳光似乎也穿不透这铁笼。总有那么一些阴寒。他仰望着被铁丝网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那本是任雄鹰展翅飞翔的地方。他却折了翅膀。他的心里无比沉重。因为今天，是开学报到的日子。他永远都不能踏进那个校门了。

权卓群坐在他的对面看书。权卓群四五十岁，经济犯罪，有文化，爱看书。有时跟原野聊聊，说几句开导他的话，既来之则安之，上火也没有用。后来两个人常在一起看书，聊天。

权卓群大概也是看他心情不好，刚刚过来和他聊了两句。最后他说了句“否极泰来！”极？还不够吗？什么时候才会有转机。

周二虎也是闲得无聊，找事。他盘了一条腿坐在炕沿上，冲着外面喊：“原野，过来，把便池刷一下！”

原野听见了，但蹲着没动。

周二虎见原野半天不动，朝蹲在地下的三青使了个眼色。

三青心领神会，出来和原野说：“虎哥让你去刷便池呢！”

原野头也没抬说：“便池我刚刷过！”

“刷的不干净，再去刷！”

原野抬起头看着三青说：“怎么才算干净？”

三青支吾了两声，说：“虎哥说干净，才算干净！”

周二虎听见原野呲毛，走到门口，“你进来！”

权卓群抬起头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互相为难！”

周二虎骂骂咧咧。原野站起身，跟他进了号子。周围的人各干各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原野理解，这里面除了人渣就是人精。权卓群能替他说话已经不错了。

周二虎盯着原野进了厕所。说是厕所，实际也没有围墙，就是地上安了个便池。但是炕边稍高了一点，前面再站个人，监控底下，这儿算是个死角。

周二虎指着便池说：“里面的水，你喝了，就算干净了！”

“你喝了算不算？”原野反问。

这么多天，原野还是第一次跟他发飙，周二虎哪儿受得了，恼羞成怒起来。他身后的三青和赖六冲过来，一把按倒原野，就把头往便池里面按。原野咬着牙闭着眼忍着。他听见三个人得意的笑声。

原野清醒了，他越是隐忍，这帮人越是得寸进尺，毫无底线。

三个人正得意，也没看见原野是怎么爬起来的，只觉得脸上卷过一阵风，待反应过来时，三个人已经垒在地上，吱哇怪叫。

周二虎斜趴在三青和赖六身上。原野跪压在他身上，剪了他的手臂用膝盖抵在背后。那大块头哼哼地喘着粗气，使出浑身的力气、火气、脾气挣扎着，试图还手。难怪他不服，刚刚都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被这小子撩倒了，跟中了邪似的没有还手的力气。

周二虎刚张嘴要骂人，一只胳膊锁起他的喉咙，一口水正喷在他脸上，眼里嘴里鼻子里都是。不待他喘气，原野另一只手食指，抵在他的眼窝里，说：“别动，信不信我要你一只眼！”

原野手上一使劲。

“啊……”眼睛钻心的刺痛吓得他不敢动了，肥大的脸上渗出了汗，横肉抖作一团。周二虎也只是个小混混，欺软怕硬的主，他那两个帮手都在他身子底下呢。见这阵仗，没人帮他，他立马软了，“小爷饶命，我有眼无珠，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想死，我成全你。”原野双手稍稍用力，要取他眼珠的架势。周二虎头被卡死了，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我不想死，不敢啦。再也不敢啦。”周二虎放弃反抗，近乎求饶了。

“给我记住，不想死，以后离我远点。”

“是是是是……对对对对……好好好好……”周二虎软塌塌的，一个劲地应承。

监控喇叭开始喊话。

原野缓缓立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权卓群和范东海看着原野倒了，急忙到门口呼救。

马道里传来管教民警急促的脚步声。

三青和赖六呻吟着从周二虎身子底下爬起来。周二虎像一团烂肉摊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他也就是个痞子，平时咋咋呼呼，吓唬吓唬人，真遇着心狠手辣的，瞬时便尿裤子了。他始终弄不明白，他们仨到底是怎么被划拉倒的，比割韭菜还齐截，那身手真叫个快。他算是瞎了眼了，居然栽在这个精瘦的学生娃手里。

原野睁开眼睛，眼前几个人影晃动。他是在医务室里。医生和小护士穿着白大褂，护士扎好液体正拨动调解器看着点滴，然后俯下身又查看了一下他手上的针。

医生见他睁开眼睛，走过来。仍是她特有的温和语气，“怎么样，感觉好点吗？”

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她如何能保持那种从容平和，语气关切。他并不是承认自己有罪，但他知道，但凡来了这里，被人戴有色眼镜看待，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却是冬日里的暖阳，黑夜里的烛火。

“给你输的是营养液，不过还是要好好吃饭，要不然身体会垮掉的。”

原野忽然觉得胸膛里一阵发热，一股热流向上涌动，直到眼眶，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从嘶哑的嗓子里嘶吼般吐出两个字，“冤枉”。他没有指望谁的同情或者有人会相信，只是突然把憋在胸中的怨愤，憋闷迸发出来。

管教民警走过来，脸上是难得的微笑，没有不屑，没有鄙视，没有怀疑，“在法院判决以前，没有谁能定你有罪，但总要吃饱饭，才有力气喊冤吧！”原野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出。

原耀祖一直关在家里不出门。那天，警车突然停在圪道口上，警察气势汹汹地对他家大肆搜查。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家原野估计已经成了圪洞院里人们茶余饭后的点心。他也一下从教育成功的楷模变成了失败的典型。坐在家里他都能闻得到浓烈的唾沫星子味。那话会难听成什么样子，他不听也知道。

对于这些，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想不通，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原野身上。别人再说成什么样子，他都坚信原野绝对是被冤枉的。命运总是这么爱捉弄人。

杜桂芬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问警察人家不告诉他。那天送了些东西，人家也不让见面，也不知道那孩子在牢里边难活成什么样子。她的心里这个急呀。他想到纪警官，他是个好人。问问他，也许能知道些情况。

杜桂兰走进屋里，看了看在图板上埋头画图的原耀祖。虽然她知道，老原画图的时候最烦人打扰，可今天她豁出去了。她径直走过去，夺了他手里的铅笔，说：

“画画画，一天到晚就知道画。你儿子怎么样了，你就一点不关心吗?”

“他能怎么样!我的儿子我知道，要说他打抱不平打伤人还有可能，说他干这种事，胡扯！”

“那你去找找纪警官，向他打听打听，什么时候放人！”

“我不去！原野不会有事的。清者自清，警察会查清楚的。”

“听听外面的风言风语说得有多难听！”

“谁爱说说去，唾沫星子只会溅到爱听的人脸上，干我什么事！”

杜桂芬还想说什么，原耀祖腾地站起来，说：“你爱听你听去！”提了胡琴转身出去了。

杜桂芬问：“你干什么去呀？”

原耀祖不答，径直朝院里去了。

杜桂芬正愁眉苦脸地打着哎声，就听院里响起了胡琴声。

杜桂芬听着琴声走出屋子，就见原耀祖端坐在院子里。一曲《战马奔腾》在圪洞院里回荡。那曲调激奋昂扬，节奏铿锵，如草原上骑兵战士荷枪列队，策马奔驰。

原耀祖情绪激昂，全情投入。杜桂芬静静地站在檐下，聆听着原耀祖的琴声。她听懂了，原耀祖在用他的方式为原野呐喊助威。他坚信原野不会被苦难打败，他是英勇顽强的战士，终会策马扬鞭驰骋万里。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杜桂芬的欣赏。她极不情愿的回到屋里，抓起话筒，放在耳边，说了声：“喂！”

话筒里传来许秀锦哽咽的声音：“姨，我爸出事了！”